第261章 夜话养心殿

　　永昌伯府与乌拉那拉氏的关联，以及乌雅贵人那份异样的沉静，如同两根细刺，扎在舒兰心头。她深知雍正告知此事的分量——既是信任，也是警示。权力旋涡中，血缘有时非但不是庇护，反而可能成为被利用的软肋，或招致猜忌的源头。

　　并未立刻行动，而是选择按兵不动，只暗中吩咐“灰隼”对永昌伯府及其与乌拉那拉府、乃至宫中乌雅贵人的往来，进行更隐秘的探查。打草惊蛇，是为大忌。

　　前朝的压力与日俱增。江南李卫在断供与暗杀的双重威胁下举步维艰，京城对旧库房线索的追查陷入僵局，永昌伯府这条新线又扑朔迷离。雍正连日来面色沉郁，批阅奏章时眉宇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连苏培盛都察觉到主子心情极差，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

　　这夜，舒兰估摸着雍正差不多该批完一批紧要奏折，便亲自提着一盅炖了好几个时辰的灵芝鹧鸪汤，前往养心殿。

　　殿内烛火通明，雍正仍伏在案前，朱笔疾书，侧脸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冷硬削瘦。地上散落着几本被掷下的奏折，显然方才动过怒。

　　舒兰示意殿内侍候的太监宫女退下，轻轻走到案边，将汤盅放在一旁温着，没有立刻出声打扰。

　　雍正写完最后几个字，重重搁下笔，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你怎么来了？”他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臣妾炖了些汤，皇上趁热用些，提提神。”舒兰柔声道，动手盛了一碗，递到他手边。

　　雍正接过，温热瓷壁传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松。他尝了一口，汤味醇厚，带着灵芝特有的微苦回甘，确实感觉胸中的郁结散了些许。

　　“还是你知道朕。”他叹了口气，放下汤碗，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舒兰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按摩着太阳穴。指尖微凉，力道适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可是江南和京城查账的事不顺？”

　　雍正闭着眼，嗯了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烦躁：“李卫那边几次遇险，进展缓慢。京城这边，线索到了永昌伯府，还有那个旧库房，都像是被人提前掐断了尾巴！朕登基以来，还未如此被动过！”

　　舒兰手下动作不停，声音依旧平和：“皇上息怒。对方布局深远，行事周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我们如今被动，是因为他们在暗处经营多年。但既然他们已经动了，露出了马脚，就不可能永远藏在暗处。李卫大人吉人天相，又有皇上派去的人保护，定能逢凶化吉。京城这边，只要他们还有所求，有所图，就一定会再次行动。我们只需稳住阵脚，耐心等待，加固篱笆，他们总会再次露出破绽。”

　　顿了顿，用更轻松的语气道：“这就像管理一个庞大的公司，总会有些隐藏的亏空和吃里扒外的员工，查起来自然费劲。但只要审计制度严格，内部控制严密，发现一个，清理一个，总能慢慢理顺。皇上如今做的，正是给这大清帝国‘强化内控’、‘肃清团队’呢。”

　　听着她这番带着现代管理思维的比喻，雍正紧绷的嘴角几不可见地松了松。他睁开眼，握住她放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拉到自己身前，仰头看着她：“也就你敢在朕面前，把这江山社稷比作公司经营。”话虽如此，他眼中却并无责怪，反而带着一丝被她话语抚慰后的松弛。

　　舒兰顺势在他身旁坐下，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笑道：“道理是相通的嘛。皇上是这帝国的CEO，臣妾好歹也算个COO，自然要替皇上分忧，从管理上找找原因，想想办法。”

　　“CEO？COO？”雍正挑眉，对这些古怪词汇已渐渐习惯，甚至觉得有几分贴切。“那你这个COO说说，眼下这‘公司’最大的‘管理漏洞’在哪里？”

　　舒兰正色道：“依臣妾浅见，一在信息不畅，江南与京城，前朝与后宫，消息传递、核实、决策链条过长，易被钻空子；二在人员背景核查与持续监督不足，尤其是对那些盘根错节的勋贵世家、还有内务府这类掌管皇家事务的机构，缺乏有效的动态监管机制；三嘛……”她犹豫了一下。

　　“但说无妨。”雍正道。

　　“三在于，赏罚虽严，但‘企业文化’……呃，是风气引导，或可更强。需得让更多人明白，忠于朝廷、踏实任事，才是长远安身立命之本，而非投机钻营，结党营私。”舒兰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表达。

　　雍正沉思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背。殿内一时安静，只闻烛火噼啪。

　　良久，他缓缓道：“皇后所言，切中要害。信息、人事、风气……确是需要下大力气整顿之处。待此番风波过后，朕要与你细细商议，如何在这几方面，立下更稳固的规矩。”

　　“臣妾定当竭尽全力。”舒兰应道。

　　看着她温顺又坚定的眉眼，雍正心中那团因政事不顺而燃起的焦躁之火，渐渐平息下去。伸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动作是难得的温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前朝风雨，后宫琐碎，都要你操持。”

　　舒兰抬眼看他，烛光下他眼底的疲惫与信任清晰可见。微微一笑，反手握住他的大手：“皇上在前方披荆斩棘，臣妾在后方稳固根基，本是应当。只要皇上不嫌臣妾聒噪，总说些‘怪话’便好。”

　　雍正被她这话逗得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你的‘怪话’， 总能点醒朕。有你在身边，朕心甚安。”

　　简单的话语，却比任何情话都更动人心弦。在这权力顶峰的孤寂与寒冷中，他们是彼此最坚实的依靠，最温暖的慰藉。

　　又坐了片刻，督促着雍正将汤喝完，舒兰才起身告辞。

　　“夜深了，皇上也早些歇息，奏折是批不完的。”

　　“朕知道了，你去吧。”雍正看着她，目光柔和。

　　舒兰走出养心殿，回头望了一眼那依旧亮着的窗户，心中一片宁静与坚定。前路虽难，但只要他们夫妻同心，便无所畏惧。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不久，“灰隼”送来了新的密报——乌雅贵人身边一个负责浆洗的小宫女，近日与永昌伯府一个采买婆子，有过一次短暂的、看似偶然的街头相遇。

　　网，正在慢慢收紧。而帝后之间这番深夜的交谈与相互支撑，将成为他们应对接下来更大风暴的、最宝贵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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