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烫手山芋

　　核查江南道历年税银的差事，果然是个烫手山芋。

　　江南乃赋税重地，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税银账目更是积年沉疴，其中不知隐藏着多少官官相护、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这差事办好了，是本职，办不好，或是在其中稍有差池，便会得罪一大片人，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胤禛深知其中利害，接下差事的第二日，便将户部相关的卷宗账册调阅至王府外书房，闭门谢客，一头扎了进去。他行事向来严谨，近乎苛求，面对堆积如山的陈年旧账，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舒兰则为他提供了坚实的后勤保障。书房内灯火常明，茶水点心不断，更是亲自调整了府内巡夜班次，确保书房周遭绝对安静，无人打扰。同时，她也通过自己的渠道，留意着外界对此事的反应。不出所料，消息传开，各方反应不一。

　　八爷党那边自然是乐见其成。胤禟甚至在府中私下笑言：“且看咱们这冷面四哥，如何拿着这烧红的烙铁，是烫掉自己一层皮，还是能把它攥住了！”

　　一些与江南官场有牵连的官员，则开始惶惶不安，四处打探雍亲王查案的风声和手段。

　　也有几位素来与胤禛交好、或是看重其品性的清流官员，如张廷玉等，暗中递来消息，提醒他此案水深，务必谨慎，并附上了一些他们知晓的、关于江南官场的隐晦提示。

　　胤禛对所有的声音都置若罔闻，只是每日埋首于账册之中。核查得极细，不仅看总账，更要核对各州县上报的细账，常常一坐便是数个时辰，连膳饮都需舒兰再三催促。

　　这日晚间，舒兰端着宵夜走进书房，见胤禛正对着一摞账册凝眉沉思，烛光映着他略显憔悴的侧脸。

　　“爷，可是遇到难处了？”她将一碗冰糖燕窝轻轻放在他手边。

　　胤禛揉了揉眉心，指着一处账目道：“你看这里，苏州府去岁上报的丝税，与织造府存档的入库数目，有近一成的差额。理由报的是‘路途损耗’与‘品相不佳折价’，但这折价的比例，高得有些不寻常。”

　　舒兰凑过去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她虽不精通此道，但现代人的逻辑思维和数据分析概念还在。“一成？确实高了。爷可对比过往年其他府州，或是苏州府前几年的折价比例？”

　　“正在比对。”胤禛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冷意，“若只是苏州一府便也罢了，怕就怕……这是个惯例。”

　　“爷打算如何查证？”

　　“已行文南书房，调阅相关年份的驿传记录和织造府的复核档。”胤禛道，“只是，一来一回，耗时日久，且难保其中没有关节被提前打通。”

　　舒兰沉吟片刻，道：“爷，既然明路耗时，或可辅以暗线。咱们的酒楼在江南也有分号，虽未必能接触到核心账目，但或许能从往来客商、甚至是些不得志的底层小吏口中，探听到一些关于‘潜规则’的风声？比如，这‘折价’的银钱，最终流向了何处？”

　　胤禛眼眸一亮！他惯于在规章律法内行事，倒是忽略了这些市井渠道。舒兰这话，无疑给他提供了新的思路。

　　“此法甚好！”他看向舒兰，目光中带着赞许，“便依你所言，让下面的人小心去打探，切记，只探风声，不得妄动，更不可暴露身份。”

　　“我明白。”舒兰点头，“这就去安排。”

　　有了新的调查方向，胤禛精神稍振。舀起一勺温热的燕窝，甜润的滋味滑入喉间，也稍稍抚平了连日的焦躁。看着舒兰忙碌着收拾他散落在桌角的草稿，心中那股因她而生的暖流再次涌动。

　　有她在身边，仿佛再棘手的问题，也总能找到破解的缝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胤禛全力核查账目时，京城里关于他“刻薄寡恩”、“欲借江南案排除异己、树立威名”的流言，又开始悄然滋生。不用想，也知道这风是从哪里吹出来的。

　　胤禛听闻后，只是冷笑一声，对舒兰道：“他们也就只剩下这些手段了。”

　　舒兰却提醒他：“流言虽不足惧，但三人成虎，亦能混淆视听。爷还需在合适的时候，让皇阿玛看到您并非一味严苛，而是就事论事，旨在理清积弊。”

　　胤禛深以为然。

　　数日后，他带着初步核查出的几处明显疑点，以及请求扩大调阅范围、并委派干员协助核查的奏报，再次面圣。

　　在乾清宫，并未夸大其词，也未急功近利地要求立刻抓人办案，而是条分缕析地陈述疑点，客观地分析核查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并提出了稳妥的下一步方案。

　　康熙静静听着，看着他眼底的乌青和那份扎实的奏报，最终缓缓道：“朕准你所奏。人手，朕会从都察院和户部另调给你。记住，查案要紧，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勿要激起不必要的波澜。”

　　“儿臣谨遵皇阿玛教诲！”胤禛心头一松。皇阿玛不仅支持他继续查下去，还给了他更多的人手，这其中的信任，已然不言而喻。

　　当他退出乾清宫时，隐约感觉到，那把名为“信任”的钥匙，似乎又向他靠近了一寸。而他也更加确信，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那个在府中为他点亮灯火、出谋划策的人，是他最不可或缺的同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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