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磨墨

　　永寿宫的早膳摆在暖阁的矮桌上，鎏金铜炉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满桌菜肴都泛着暖光。

　　弘旭被乳母抱着坐在小凳上，面前摆着一碗熬得极烂的小米粥，他用银勺笨拙地舀着，大半都洒在了围兜上，逗得皇上直笑。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

　　皇上拿起干净的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粥渍，指尖触到孩子温热的脸颊，那目光似是看着天底下最珍贵的宝贝。

　　沈眉庄坐在对面，看着父子俩的模样，手里的玉筷轻轻拨着碗里的莲子羹，笑意从眼角漫开，染得鬓边的珍珠耳坠都晃出温柔的光。

　　桌上的菜多是家常滋味：

　　翡翠烧卖捏得精巧，水晶虾饺透着粉嫩，还有一碗当归乌鸡汤，是特意给沈眉庄炖的，补气血的。

　　皇上舀了勺汤递到她面前：“你多用些，带孩子费神。”

　　沈眉庄接过来，轻声道：“谢皇上。”

　　汤里的当归味不浓，混着乌鸡的鲜，暖得人胃里舒服。

　　弘旭见阿玛给额娘递汤，也咿咿呀呀地举着自己的小勺子，要给皇上喂粥，虽洒了皇上一袖子，却让满室都浸在融融的暖意里。

　　早膳用罢，乳母抱着打哈欠的弘旭下去歇息。

　　皇上靠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沈眉庄亲手沏了杯雨前龙井，递到他手里：“皇上要回养心殿了？”

　　“嗯，还有几份奏折没批。”皇上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你跟朕一起去，替朕研墨。”

　　沈眉庄微怔，随即含笑应道：“是。”

　　养心殿的东暖阁里，紫檀木长案上铺着明黄的奏章，砚台里的墨锭还泛着光泽。

　　沈眉庄挽起衣袖，露出皓白的手腕，取过清水注入砚台，拿起墨锭细细研磨。

　　墨香混着殿里的龙涎香，在暖融融的空气里漫开，竟有几分安神的意味。

　　皇上坐在案后，翻开一本奏折，是关于江南漕运的。

　　他眉头微蹙，提笔欲批，却见沈眉庄研墨的动作停了，目光落在奏折上，像是有些想法。

　　“怎么？”皇上抬眼问。

　　沈眉庄回过神，忙低下头继续研墨：“臣妾不敢妄议朝政，还请皇上恕罪。”

　　皇上放下笔：“朕恕你无罪。”

　　沈眉庄说道：“臣妾其实也不大懂，只是旭儿周岁时外祖与舅舅闲说了几句。”

　　皇上却没再动笔，指尖敲着案面：“去岁漕运的水灾，地方官报上来的损失怕是有隐瞒，若漕粮照征，百姓实在难捱。”

　　他重新拿起朱笔，在奏折上批了几行字，大意是令江南巡抚重新核查灾情，酌情减免漕粮，另从邻省调粮补充。

　　放下这本，又拿起一本关于边防的，是议准葛尔部世子婚事的后续。皇上看着看着，忽然问：“你觉得，该派谁去宣旨赐婚好？”

　　沈眉庄研墨的手顿了顿，斟酌着回道：“此事关乎边疆安稳，派去的人既要懂礼数，又得能观言察色，摸清准葛尔部的虚实。”

　　“臣妾只是后宫妇人，哪里懂得这些？至于人选，还得皇上定夺才是。”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你倒是守规矩，容朕在想想吧。”

　　暖阁里静悄悄的，只有研墨的沙沙声，和皇上偶尔翻动奏折的轻响。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案上铺了块亮斑，落在沈眉庄的发顶，映得那支素银簪子泛着柔和的光。

　　她研墨的动作不快，却极稳，墨汁浓淡适中，恰好合了皇上写字的习惯。

　　批到一本关于整顿吏治的奏折时，皇上眉头锁得更紧了，上面弹劾了几位地方官贪墨，证据却不算确凿。

　　他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这些蛀虫，若不严惩，怕是要坏了朝廷的根基。”

　　沈眉庄递过一杯热茶：“皇上息怒，龙体要紧。臣妾听太后说过，治理后宫凡事需循章法，证据不足时，不妨先派人暗中查访，等拿到实据，再一网打尽，也免得冤枉了好人。”

　　“臣妾想着，前朝应该也是一样的。”

　　皇上接过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紧绷的神经松了些：“你说的是。急则生乱，是该沉住气。”

　　他将奏折放在一旁，提笔写了道密旨，让军机处派亲信去查访，字迹有力，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上午的时光，就在这一奏一答、一研一批中悄然流过。

　　沈眉庄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皇上蹙眉时递上热茶，在墨将尽时及时添水研墨，偶尔皇上问起，才说几句自己的见解，从不直言朝政，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午时将至，最后一本奏折批完，皇上放下朱笔，看着满案的奏章，忽然笑了：“有你在身边研墨，倒觉得这些折子都顺了些。”

　　沈眉庄敛衽行礼：“是皇上圣明，臣妾不敢居功。”

　　皇上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研墨研得有些发红的手腕：“累了吧？走，陪朕用午膳去。”

　　沈眉庄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帝王的威严，只有寻常男子的温和。

　　她轻轻“嗯”了一声，任由他牵着走出暖阁。

　　廊下的风带着春日的暖，吹起沈眉庄的裙角，与皇上的龙袍一角轻轻相触。

　　远处传来太监们低低的说话声，混着御花园里隐约的鸟鸣，像一首舒缓的曲子。

　　沈眉庄望着身旁的皇上，忽然觉得，这养心殿的朱墙虽高，却因这片刻的相伴，倒是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人间的烟火气。

　　让沈眉庄这个现代灵魂的内心也动了动。

　　而皇上握着她的手，脚步稳健，心里清楚，这后宫之中，能在他批阅奏折时静静相伴，既不添乱，又能偶尔点醒一二的，或许只有眼前这个人。

　　至于莞嫔，红袖添香也是好的，只是她的主意太大。

　　这难得的清静，像春日里的细雨，悄无声息地润着心，让那些繁杂的朝政，也变得不那么难捱了。

　　暖阁里的墨香还未散尽，案上的朱批闪着暗红的光，见证着这半日的君臣夫妻，在威严与温情之间，寻得的那一点恰到好处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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