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新芽

　　止水园雅集的余韵，并未随着宾客的散去而消弭，反而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持续扩散，其影响渐渐显现。

　　第二日一早，便有昨日与会的雅士遣人送来拜帖或是邀约，言辞恳切，希望能与顾清辞单独品茗论道，或是邀请他参加其他小范围的文会。沈园的门槛，一时间竟有些应接不暇。

　　沈文渊乐见其成，却也更显沉稳。他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更明白顾清辞的精力有限，便主动出面，代为周旋，婉拒了大部分过于频繁或不够分量的邀约，只精心挑选了几家与沈家关系密切、且在江南文坛真正具有影响力的邀约，征得顾清辞同意后，方才安排。

　　顾清辞倒也并不排斥这些交往。与这些真正的风雅之士交流，不仅能进一步推广南山茶，更能听到许多真知灼见，对他精进制茶技艺、理解江南茶客的偏好，都大有裨益。他依旧秉持本心，不卑不亢，谈茶论道，言之有物，其风骨与才华，愈发令人心折。

　　萧屹则始终如一地陪伴在侧。无论是登门拜访，还是外出赴约，他都如同最沉默的影子，守护在顾清辞身边。他虽不言不语，但那沉稳如山的存在感，以及偶尔扫视周遭时那锐利如刀的眼神，无形中为顾清辞隔绝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与试探，也让那些心怀好奇或别有用心者，不敢过于造次。

　　这日午后，顾清辞刚送走一位前来讨教茶艺的致仕官员，沈文渊便满面春风地寻了过来。

　　“顾先生，大喜事！”他手中拿着一封刚收到的书信，语气兴奋，“苏州‘云林茶社’的社主，昨日也收到了止水园雅集的风声，今日特意修书前来，希望能与我们合作，在苏州开设一家专售南山茶的茶寮！这可是苏州地面上头一份的文人茶社，若能成事，南山茶在苏杭之地，便算是真正扎下根了！”

　　顾清辞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亮光。苏州乃是江南人文荟萃之地，影响力丝毫不逊于湖州。“云林茶社”的名头他亦有耳闻，若能借此打开苏州市场，确是美事一桩。

　　“沈先生意下如何？”他问道。

　　“此乃天赐良机，自然要牢牢抓住！”沈文渊斩钉截铁道，“我已回信，约请云林社主不日来湖州一晤，当面详谈。顾先生，届时还需你亲自出面，方能彰显我等的诚意与对合作的重视。”

　　“理应如此。”顾清辞点头应下。

　　“还有一事，”沈文渊沉吟片刻，又道，“经此雅集，南山茶名声大噪，需求必然激增。仅靠目前南山村的产量，恐怕难以长期支撑。顾先生，关于扩大茶园、增加产量之事，需得早日提上日程了。”

　　这话说到了顾清辞的心坎上。他早已在思考这个问题。南山茶如今势头正好，若不趁机扩大规模，稳固根基，恐会错失良机，甚至因供不应求而损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口碑。

　　“沈先生所言极是。”顾清辞神色郑重起来，“清辞已在思量。北坡老茶树产量有限，潜力已近极致。未来之希望，在于村西那片新辟的茶园，以及……或许可以在南山左近，再寻觅几处适宜的山地，开辟新园。”

　　“正该如此！”沈文渊抚掌赞同，“若有需要沈某出力之处，比如银钱、人手，顾先生尽管开口！”

　　“多谢沈先生。”顾清辞感激道，“具体章程，待我回南山后，与里正、乡邻们仔细商议，再行定夺。届时，或许真需沈先生援手。”

　　两人又就合作细节、未来规划商讨了许久，直至暮色渐起。

　　送走沈文渊，顾清辞独自坐在窗边，心绪却难以平静。眼前是江南的繁华盛景，是唾手可得的巨大声名与财富，心中牵挂的，却是那片远在北地的、生他养他的贫瘠山峦。他知道，自己的根，始终在南山。江南再好，亦是他乡。未来的路，终究要踏在南山坚实的土地上。

　　一只温热的手掌轻轻按上他的肩头。

　　“在想茶园的事？”萧屹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顾清辞情绪的变化。

　　顾清辞没有回头，身体微微向后靠去，倚在那片坚实的温暖上，轻轻“嗯”了一声。“我在想，是时候该回去了。”

　　江南之行，目的已然超额达成。名声、渠道、盟友，皆已具备。继续留连于此，除了应付更多的交际与赞誉，于实质并无更多助益。反而南山那边，春茶育苗、新园规划、扩大生产，诸多事宜，都需他亲自回去主持。

　　“好。”萧屹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何时动身？”

　　顾清辞思索片刻，道：“待与云林茶社的社主见过面，敲定合作事宜后，我们便启程回南山。”

　　“我去准备。”萧屹道，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江南虽好，不及家中自在。”

　　顾清辞闻言，不由莞尔。是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那间简陋却充满温情的小院，那片倾注了心血的山野茶园，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处。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萧屹，烛光下，那冷硬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

　　“等回了家，”顾清辞轻声道，眼中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我们便着手，将南山茶，做得更大，更强。”

　　萧屹凝视着他发亮的眼眸，点了点头，握住他的手。

　　“好。”

　　窗外，江南的夜，温柔而旖旎。

　　窗内，两颗心却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名为“家”的北地山峦之上。新的蓝图，正在他们心中，悄然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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