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秋露凝香

　　决心既定，心便有了锚点。南下的计划如同远方一座隐约的山峰，确立了方向，但通往山脚的路，仍需一步步踏实走过。

　　春夏之交的忙碌渐渐沉淀为夏日的稳步积累。村西的茶苗在萧屹的精心照料下，已然挺过了最脆弱的移栽期，舒展出更多嫩绿的叶片，与北坡的老茶树遥相呼应，共同沐浴着南山的风雨阳光。顾清辞则专注于手中已有的茶叶，反复调试着烘焙的火候与时间，试图在现有的品质上，寻求更极致的稳定与提升。

　　他与李钰的书信往来愈发频繁。青石镇的铺面经营得有声有色，南山茶的名声逐渐稳固，甚至开始有县里的茶客慕名而来。李钰确实是个得力的合作者，不仅将账目打理得清清楚楚，还不时反馈市场信息，提出诸如制作不同等级礼品包装、或是根据季节推荐不同茶饮方式等建议，显示出不俗的商业头脑。顾清辞采纳了其中合理的部分，也让铁柱带去了一些他新试制的、火功稍轻、更适合夏日品饮的茶样。

　　对于周芷兰与沈文渊的来信，顾清辞也分别作了回复。致周芷兰的信中，他感谢其盛情，但婉拒了独家代理的提议，表示更倾向于保持自主，但承诺秋茶制成后，会优先考虑通过其商路将首批茶叶发往江南试销。致沈文渊的信则更为详尽，他感谢其宝贵的市场分析与茶样，对其提出的精细化分类思路深表赞同，并提及了南下考察的意向，只是时间定在了秋茶之后。他随信寄回了一些自己根据沈文渊建议、尝试调整工艺后制出的新茶样，并附上了详细的工艺说明，姿态不卑不亢，俨然已是平等探讨的合作伙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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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悠长，山间的日子在制茶、照料茶园、处理往来信件中平静流淌。期间，赵里正牵头，组织村民将通往村西茶园的小路稍作修整，便于日后运输。王婶和几位妇人则自发承担起了帮忙包装、缝制茶包的活计，小院里时常充满她们爽朗的笑声和关于茶叶卖得如何好的议论。南山茶，已真切地成为了串联起整个村庄希望的纽带。

　　萧屹的话依旧不多，但顾清辞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常年绷紧的、属于暗卫的戾气，正在这日复一日的山野劳作与人间烟火中，一点点被磨去棱角，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内敛的平静。他依旧警惕，但那份警惕不再是无差别的冰冷，而是更像一种对现有生活的珍视与守护。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顾清辞会发现萧屹独自坐在院中，望着南方出神。他知道，那不是对未知的畏惧，而是在无声地评估着可能的风险，规划着南下的路线与应对。他从不打扰，只是默默陪在一旁，或是递上一杯温茶，直到萧屹自己从沉思中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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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节悄然流转，暑气渐消，风中开始带上了一丝凉意。山间的阔叶树边缘染上些许微黄，天空变得高远湛蓝。北坡的老茶树在经历了夏日的休养后，再次积蓄力量，孕育秋芽。

　　秋茶，相较于春茶，产量较少，滋味往往更显醇和、韵味悠长，别有一番风致。

　　这日清晨，露水尤重，在草叶上凝结成颗颗圆润的珍珠。顾清辞与萧屹再次背起工具，走向北坡。与春采时的喧闹不同，秋采更显静谧。参与的多是村中经验最丰富、手脚最稳重的几位老农和妇人，连王婶都放低了嗓门，生怕惊扰了这份属于秋日的沉静。

　　秋茶的芽叶不如春茶肥壮，却更为紧实，叶片颜色也更深，带着历经风雨后的沧桑感。顾清辞仔细地讲解着秋采的要领：“秋茶叶质厚，内含物质积累更丰，采摘时需更留意老嫩程度，力求均匀……”

　　萧屹依旧负责巡视与安全，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在晨露中缓慢而细致地采摘的身影，最后落在顾清辞身上。顾清辞正微微俯身，指尖轻轻捻下一片符合标准的秋茶嫩叶，侧脸在朦胧的晨光里显得格外专注柔和，长长的眼睫上仿佛也沾染了细碎的露珠。

　　萧屹的眸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他走过去，默不作声地将自己肩上搭着的一块干燥布巾递给顾清辞，示意他擦去手上的露水。

　　顾清辞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随即了然，接过布巾，唇角弯起一抹清浅的弧度：“多谢。”

　　秋采的进度比春采慢了许多，但收获的茶青却弥足珍贵。带着秋日特有的凉露气息，被小心翼翼地运送回小院。

　　接下来的萎凋、炒制、揉捻、干燥……每一道工序，顾清辞都投入了比以往更多的心力。他深知，这批秋茶，不仅是今年最后的大宗收获，更是他们南下江南、叩开那个更广阔市场的第一批“敲门砖”，其品质至关重要。

　　萧屹依旧是那个最可靠的助手，控火、搬运、打理杂事，将顾清辞从一切繁琐中解放出来，让他能全心沉浸于与茶叶的对话之中。

　　当最后一批秋茶完成初烘，散发出一种不同于春茶的、更加沉稳内敛的香气时，时节已近深秋。

　　院中，堆满了等待最后挑剔与精制的秋茶毛茶。顾清辞站在檐下，看着满院收获，深吸了一口带着茶香与秋凉的空气。

　　“接下来，”他轻声道，目光却已跃过院墙，投向了南方，“便是准备行装了。”

　　萧屹立在他身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天际，正有一行南迁的雁阵，划过湛蓝的天空，义无反顾地飞向温暖的远方。

　　他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顾清辞微凉的手。

　　“嗯。”他应道，声音低沉，却带着踏平一切荆棘的笃定。

　　秋露凝香，雁字南翔。

　　他们的旅程，也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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