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围村

　　周芷兰的马车带走了一方可能的捷径，也带走了最后一丝侥幸。南山村彻底被抛入了风暴眼中，再无退路。

　　萧屹的伤需要静养，但局势不等人。顾清辞强迫他卧床休息，自己则接手了所有内外事务。他清理火场残留的污迹，重新整理被翻乱的药材，将那块用命换来的阿芙蓉膏用油布层层包裹，藏于灶膛下最隐秘的暗格里。

　　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眉宇间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凝重。他知道，钱主簿绝不会善罢甘休。灭口失败，证据遗失，民怨沸腾，那位主簿大人此刻恐怕已如困兽，接下来的反扑，必定更加疯狂且不计代价。

　　果然，平静仅仅维持了一日。

　　次日晌午，日头正烈，村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夹杂着孩童惊恐的哭喊和村民惶然的喧哗。

　　顾清辞正在院中翻晒草药，闻声心头猛地一沉。他放下竹匾，快步走到篱笆边，循声望去。

　　只见村口尘土飞扬，足足二三十名身着号衣、手持铁尺锁链的官差，在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面色阴沉的中年男子带领下，浩浩荡荡闯进了南山村！那中年男子身形微胖，面容与钱满仓有几分相似，眼神却更加精明锐利，带着久居人上的倨傲与一股压抑不住的戾气——正是钱主簿亲自到了！

　　他竟不顾身份，亲自下场了！

　　官差们如狼似虎，迅速分散开来，粗暴地驱赶着聚集过来的村民，更有几人直接朝着顾清辞和萧屹的院落方向扑来！

　　“奉县尊大人令，查抄窝藏禁药、煽动民变之要犯顾清辞、萧屹！闲杂人等速速退避，否则以同罪论处！”一个班头模样的差役高声喝道，声音在寂静的村庄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官威。

　　村民们在官差的威吓下，面露惧色，纷纷后退，敢怒不敢言。赵里正试图上前交涉，却被两个差役不客气地推开，踉跄几步，脸色铁青。

　　“坏了！他们这是要直接拿人！”顾清辞心中警铃大作，转身便往屋里冲。

　　屋内，萧屹早已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正挣扎着要下床。他脸色比昨日更差，唇上毫无血色，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他们来了！”顾清辞冲到他身边，扶住他有些摇晃的身体，“钱主簿亲自带人，要硬闯！”

　　萧屹目光扫向窗外，看到那些逼近的官差，眼神一厉。他推开顾清辞的手，强撑着站直身体，右手已握住了靠在床头的粗木棍，左臂虽无法用力，但那挺直的脊梁依旧如不屈的山岳。

　　“你从后窗走，进山。”萧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绝。他打算独自留下，硬撼这二三十名官差！

　　“不可能！”顾清辞斩钉截铁地拒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看着萧屹苍白如纸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如刀绞，“你这样子，如何抵挡？”

　　“挡不住，也要挡。”萧屹看着他，目光深沉如海，“你活着，才有以后。”

　　“没有你的以后，我不要！”顾清辞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圈瞬间红了，平日里温润的眼眸此刻满是执拗与决绝，“要死，一起死！”

　　就在这争执的瞬间，院门外已传来粗暴的撞门声和差役的呵斥：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开门，休怪我等破门而入！”

　　“砰！砰！”沉重的撞击声砸在门板上，那新做的、厚实的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萧屹将顾清辞猛地往身后一拉，自己横移一步，挡在了门前，粗木棍横在身前，做出了迎战的姿态。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间翻涌的血气与眩晕，眼神冷得如同数九寒冰。

　　顾清辞被他护在身后，看着他宽阔却因伤痛而微显佝偻的背影，看着他臂膀上洇出的刺目鲜红，一股巨大的悲愤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难道他们拼尽全力，最终还是逃不过这强权的碾压吗？

　　就在差役即将破门而入的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苍老却洪亮的怒吼，如同惊雷般在院外炸响！

　　是赵里正！

　　只见他不知何时，竟带着几十名手持锄头、镰刀、棍棒的青壮村民，死死堵住了狭窄的村路，将那些想要冲向顾清辞院落的官差拦在了外面！铁柱、王婶的丈夫、甚至一些平日里沉默寡言的老农，都站在了人群最前面，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惧，只有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决绝！

　　“钱主簿！”赵里正推开挡路的差役，径直走到那青袍官员面前，虽躬身行礼，腰杆却挺得笔直，声音带着豁出去的硬气，“顾小哥和萧猎户是咱们南山村的人！您要拿人，可以！但需得有真凭实据，符合朝廷法度！昨日镇上大火，钱满仓生死不明，诸多疑点尚未查明，您这般兴师动众，直接锁拿，恐怕难以服众！我们南山村的乡亲，第一个不答应！”

　　“对！不答应！”

　　“凭什么乱抓人！”

　　“要拿人，先把阿芙蓉膏的事说清楚！”

　　村民们群情激愤，挥舞着手中的农具，发出震天的怒吼。积压的怨气与对官差蛮横的不满，在此刻彻底爆发出来，形成了一道官威也难以轻易冲破的人墙！

　　钱主簿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些泥腿子竟敢如此公然对抗！他眼神阴鸷地扫过激动的人群，又狠狠瞪向赵里正：“赵德柱！你聚众抗法，是想造反吗？！”

　　“小人不敢！”赵里正不卑不亢，“小人只是依律而行，为我南山村民讨个公道！若主簿大人执意要拿人，便请将从钱家铺子搜出的阿芙蓉膏赃物，与顾小哥当面对质！若证据确凿，我等绝无二话！若没有……”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钱主簿，一字一句道：“那就请大人，给咱们全村老少，一个交代！”

　　局面瞬间僵持。

　　官差人数虽多，但面对团结一心、且占着地利的愤怒村民，也不敢轻易动手引发大规模冲突。钱主簿骑虎难下，他哪里拿得出“赃物”？那东西早已被他下令销毁，如今恐怕已化为灰烬，而唯一可能知情的钱满仓，也生死未卜。

　　他死死盯着那扇依旧紧闭的院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两个让他功亏一篑、颜面尽失的人。杀意，在他眼中疯狂涌动。

　　院内，顾清辞紧紧靠着萧屹的后背，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细微颤抖和滚烫的体温。门外，是村民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壁垒，门内，是他重伤濒危的依靠。

　　希望与绝望，在这一刻交织。

　　萧屹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轻轻覆在顾清辞紧抓着他衣襟的手上，掌心依旧滚烫。

　　“别怕。”他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顾清辞闭上眼，将脸埋在他因汗水而微湿的后背上，轻轻点了点头。

　　不怕。

　　只要他在，只要这身后还有一方愿意为他们挺身而出的乡土，便没什么可怕的。

　　围村之势已成。

　　这看似绝境的困局，或许，正是破局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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