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扬州棋局

　　密道的出口，隐藏在扬州城郊一处荒废的义庄棺椁之下。当林知理跟着苏澈钻出地面，重见天日时，已是三天后的黄昏。这三天，他们昼伏夜出，沿着隐秘的路径跋涉，苏澈凭借其对地形的熟悉和对追兵动向的精准判断，数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搜捕。

　　扬州城郭巍峨，运河如带，市井繁华远胜京城。然而，在这片歌舞升平之下，林知理却能感受到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这里是漕运枢纽，是往生阁经营多年的地盘，更是玄鸟势力渗透的重镇。

　　苏澈显然早有准备，他带着林知理避开人流，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最终来到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居后门。他按照特定节奏叩响门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扫过两人，尤其是在林知理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迅速将他们让了进去。

　　门内别有洞天，穿过几重院落，竟是一处颇为雅致的书斋，匾额上书“漱玉轩”三字。只是此处的“漱玉轩”，远比城西锦绣阁要隐蔽深邃得多。

　　“这是我们真正的据点之一。”苏澈低声道，“总督府戒备森严，我们需要一个合适的身份和时机才能潜入。”

　　他递给林知理一套扬州时下流行的少女衣裙和一份身份文牒：“从现在起，你是来自杭州的商贾之女，投奔扬州亲戚，暂居于此。你需要尽快熟悉这个身份，以及……初步掌握《青冥诀》。”

　　林知理接过衣物和文牒，知道这是必要的伪装。她看着苏澈，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苏……大哥，你说总督府有我们需要查清的最终线索，具体是什么？我们又该如何潜入？”

　　苏澈目光深邃：“根据我们多年探查，往生阁通过永丰粮行倒卖军械的最终账册和往来密信，极有可能就藏在漕运总督府的机要库房里。而机要库房的钥匙，由总督的心腹师爷，一个名叫钱益的人掌管。此人表面清廉，实则是往生阁在官府的暗桩之一。”

　　“我们的目标，就是拿到钥匙，潜入机要库，找到证据。”他顿了顿，语气凝重，“至于潜入之法……三日后，漕运总督范明承将在府中举办赏荷宴，广邀扬州名流。那将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接下来的三日，林知理足不出户，一面刻苦研读《青冥诀》入门篇，尝试引导那微弱的“气感”，一面牢记新的身份和扬州的风土人情。这内功心法玄奥非常，她虽有超强记忆力和逻辑推演能力，但于武道一途终究是门外汉，进展缓慢，只是勉强记住了行气路线。

　　苏澈则忙于布置，偶尔外出打探消息。他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运河货船爆炸及多人失踪（包括石头）之事已被压下，官方定性为意外。但往生阁和玄鸟的搜寻并未停止，暗中的排查更加严密。

　　赏荷宴前一日，苏澈带回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我们可能多了一个‘帮手’。”他神色有些古怪，“有人在暗中清理往生阁在扬州的暗哨，手法干净利落，像是专业杀手所为，但路数并非玄鸟。”

　　“不是玄鸟？”林知理蹙眉，“会是谁？”

　　“不清楚。但对方的行动，客观上替我们扫清了一些障碍，也让往生阁和官府有些焦头烂额。”苏澈沉吟道，“或许是他们的仇家，或许是……另有所图之人。”

　　林知理心中莫名闪过赵珩那深不可测的脸庞，随即又否定了。若是赵珩，手段当更缜密，不会如此张扬。

　　赏荷宴当日，林知理换上那身湖碧色衣裙，略施粉黛，手持苏澈弄来的请柬，以“杭州富商之女林慕理”的身份，踏入了漕运总督府。

　　府内亭台楼阁，曲水流觞，荷香四溢，宾客如云，一派富贵风流。她保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与疏离，暗中却将苏澈描绘的府内地图与眼前景象一一印证，尤其留意着通往内院机要之处的路径和守卫分布。

　　她很快在宾客中看到了目标——师爷钱益。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清癯、看似兢兢业业的中年文士，正周旋于各位官员富商之间，态度谦卑，眼神却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该如何接近他？并在他不察觉的情况下，取得钥匙的印模？

　　就在她苦思对策时，一个略带轻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位小姐面生得很，可是初次来扬州？”

　　林知理回头，只见一位衣着华贵、手持折扇、眉眼间带着几分风流感伤的年轻公子，正含笑看着她。他身边还跟着几位同样纨绔打扮的同伴。

　　是扬州本地的纨绔子弟。林知理不欲多生事端，微微颔首，便欲离开。

　　那公子却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折扇轻摇，笑道：“小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在下扬州卫指挥佥事之子，沈玉书。看小姐独自一人，不如由在下做个向导，领略这总督府荷园胜景？”

　　他言语看似客气，目光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周围的同伴也发出暧昧的低笑。

　　林知理心中厌烦，正思忖如何摆脱纠缠，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钱益，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目光投了过来。

　　她心中一动，忽然改变了主意。

　　林知理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与羞怯，后退半步，低声道：“沈公子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只是初次赴宴，还需去拜见范夫人，不敢耽搁。”

　　她故意将“范夫人”三字说得稍重，目光似有似无地瞟向钱益的方向。

　　沈玉书闻言，果然收敛了些许放肆。总督夫人可不是他能轻易得罪的。但他显然不愿就此放弃，笑道：“原来如此，是在下唐突了。不知小姐芳名？稍后宴席，或许……”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沈公子，范大人正在寻你，似有要事相询。”

　　众人回头，只见说话之人，正是师爷钱益！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对着沈玉书微微拱手，语气恭敬，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

　　沈玉书对钱益似乎颇为忌惮，悻悻地瞪了林知理一眼，带着同伴离开了。

　　钱益这才转向林知理，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惊扰小姐了。沈公子年少气盛，还请勿怪。”

　　林知理心中暗喜，面上却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连忙敛衽行礼：“多谢先生解围。小女子杭州林慕理，初来乍到，多有不便。”

　　“原来是林小姐。”钱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笑容不变，“小姐初来，若有需要，可吩咐下人。钱某忝为府中师爷，职责所在。”

　　林知理心中冷笑，好一个“职责所在”！她面上却露出感激之色：“有劳钱师爷。”

　　钱益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林知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尤其是他腰间那串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的钥匙，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第一步，引起目标的注意，完成。

　　接下来，就是如何制造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串钥匙了。

　　她目光扫过满池摇曳的荷花，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而这计划，或许可以借助那位看似解围、实则别有目的的钱师爷，以及……那位被她暂时利用了的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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