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交易、谣言与太平缸的镜子

　　刻着钥匙图案的石板，和被做了手脚后“礼送”回来的“信标”，像两块烧红的炭，摆在勘测司的桌子上，烫得人心神不宁。

　　“这是挑衅，更是试探。”林知理指尖轻叩石板边缘，声音冷静得近乎冰冷，“他们知道我们在研究什么，知道我们到了哪一步，甚至可能猜到了我们的困惑。用一枚加了‘料’的信标告诉我们‘你们的技术我们看得懂也能改’，用这块石板暗示‘你们想要的钥匙信息我们有’。‘不说话’，意味着他们想要一种超越语言、甚至超越常规信使的沟通方式，也许是怕泄密，也许是内容本身无法用言语准确传达。”

　　“那‘换’呢？他们想换什么？”谢无忧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总不会是真心想用羊肉换情报吧？”

　　石磊盯着信标内部那个新增的扭曲符纹，眉头紧锁：“这个符纹……墨兄，你看看，线条的走势，像不像我们在羊皮纸上看到的‘通灵纹’的某种变体？更……更‘活’一些，像是动态的。”

　　墨十七用放大镜仔细观察，又对比了羊皮纸的拓片，缓缓点头：“确实有相似的结构逻辑，但更复杂，像是一瞬间的能量流动被‘冻结’在了水晶基底上。北虏萨满中，有能直接把能量印记‘刻’进固体的人？这手法……”

　　“如果他们对能量的操控精细到了这个程度，”赵琰靠在炕沿，声音还有些虚弱，但思路清晰，“那‘不说话’可能还有一层意思：他们想‘换’的东西，或者交易的方式，本身就需要通过能量层面来传达或验证。普通的语言和信使，不够‘格’。”

　　这个推测让房间内安静了一瞬。通过能量层面直接“对话”或“交易”？这听起来像是神话。

　　“那我们怎么接招？”谢无忧看向林知理，“总不能也找块石板画个问号扔回去吧？谁知道他们下次会把‘回礼’放哪儿？万一直接放杨将军枕头底下呢？”

　　一直沉默的王九斤忽然小声插嘴：“林司丞，谢头儿，我觉着吧……他们既然把东西放山坳里让咱们巡逻的兄弟‘恰好’发现，那就是还想接着‘聊’。咱们是不是也得放个地方，让他们能‘回话’？地方得够偏，但又能让咱们看着点儿，别让人把咱们老家端了。”

　　话糙理不糙。王九斤这朴素的“你来我往”思路，反而点醒了众人。

　　“设定一个‘联络点’。”林知理拍板，“选在关外某个双方都能相对安全抵达、又便于我们监控的位置。我们不主动传递复杂信息，只放一个明确的‘标记’，表示我们收到了‘提议’，并且愿意‘进一步沟通’。看看他们下一步怎么走。”

　　“标记用什么？”墨十七问，“太普通显不出诚意，太复杂又可能泄露我们的技术底细。”

　　赵琰的目光落在石板那个钥匙图案上：“就用这个图案的简化版。他们画了，我们复刻，表示我们看懂了，也在思考‘钥匙’的事。材质……用关城墙上最普通的青砖，刻好，放在预定地点。简单，直接，不附加任何能量特性，让他们无从额外解读。”

　　计划定下。地点选在朔阳关西北方向约十五里的一处风化岩柱林边缘，那里地形复杂，易于隐蔽观察，又不至于太过深入敌境。一块刻着简化钥匙图案的青砖，被悄悄放置在了岩柱下一个天然的凹槽里。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和煎熬。关城内的谣言，却在这紧绷的气氛中发酵出了新花样。

　　不知从谁开始，传言说勘测司那帮人根本不是来加固城防的，而是来“请神”或者“镇邪”的，结果“请神容易送神难”，把不干净的东西招进了关，才闹得夜里怪事连连。甚至有人煞有介事地说，亲眼看见林知理深夜在院子里“拜北斗星”，手里拿的骨头法器“还滴着血”。

　　这些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加上之前冻雨夜的种种异闻，以及最近边军紧张备战、巡逻队频繁出入带来的压抑感，让不少士兵和民夫心里都打起了鼓。对勘测司众人的指指点点和疏远，越发明显。连后勤送饭的老伙夫，每次来放下食盒都跑得飞快，仿佛多待一秒就会被“沾上晦气”。

　　谢无忧气得跳脚，要去抓造谣的人，被林知理拦住。“堵不如疏。越描越黑。我们的行动本就不能为常人所理解，招致猜疑是必然的。”她倒是很平静，甚至吩咐王九斤，“下次有人再问你咱们在干啥，你就说‘在算老天爷什么时候赏饭吃，算对了大家都有肉吃’。”

　　王九斤憨憨地应了，回头还真这么跟一个好奇的辎重营小兵说了。那小兵将信将疑，但“有肉吃”三个字显然比“拜北斗”实在，谣言竟也歪打正着地淡下去一些——毕竟，在边关，填饱肚子比琢磨神仙鬼怪实在得多。

　　就在置放标记砖石后的第七天夜里，朔阳关内，那口一直不太太平的太平缸，再次出现了异常。

　　这一次，不是凝结霜花。而是缸中平静的水面，在无风无月、灯火阑珊的子夜时分，清晰地倒映出了关城上方的一片夜空——包括那颗异常活跃的狼星及其伴星。倒影清晰得反常，仿佛水面是一面极其光滑的镜子。而更诡异的是，倒影中狼星伴星的位置，与当时赵琰实际观测到的、已经偏移了的真实位置，竟然完全一致！但水面平静，毫无波纹，这清晰的、与实时天象吻合的倒影，是如何稳定维持的？

　　第一个发现的是巡夜路过的一名年轻士兵，他差点吓丢了魂，连滚爬跑去报告。消息层层上报，最终惊动了杨将军和林知理。

　　众人赶到时，缸中异象仍在。林知理阻止了士兵想要破缸或搅动水面的举动，而是让石磊和墨十七立即从不同角度，记录水面倒影的细节、环境温度、以及附近感应器的读数。

　　赵琰也挣扎着被扶来。他盯着那清晰得诡异的星空倒影，特别是那颗位置“错误”的伴星，喃喃道：“倒影之水……这就是……‘倒影之水’？不是遥远的湖泊，就在我们关内？它能……映射出‘真实’的星图，甚至包括被能量扰动的部分？”

　　“难道太平缸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这个庞大能量网络在朔阳关内部的一个‘观测孔’或者‘显示终端’？”墨十七一边记录，一边提出更大胆的猜想，“不是渗透点，而是……一个‘接口’？北虏的仪式，或者网络自身的状态变化，能通过这个‘接口’，以这种形式‘显示’给我们看？”

　　这个想法令人毛骨悚然。如果太平缸真是一个被动的“显示器”，那谁在“操控”显示的内容？是网络自身无意识的信息泄露，还是北虏萨满有意为之的又一次“展示”或“提示”？

　　林知理看着缸中那片静止的、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星空倒影，又想起北虏石板上的钥匙图案和“不说话”的留言。她忽然意识到，对方提议的“交易”，可能早已开始，只是形式超越了常规的理解。

　　“他们在等我们‘看懂’。”她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看懂这倒影的意义，看懂钥匙与门的关系，看懂他们能通过这个网络做到什么。‘不说话’，是因为有些信息，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呈现’。”

　　她转向墨十七和石磊：“尽可能记录所有数据。赵琰，比对倒影星图与你观测记录以及癔症草图的关联。谢无忧，加派人手，远远监控联络点的岩柱林，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回报。”

　　她又看了一眼那诡异的太平缸水面，补充道：“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尝试……与这‘倒影’互动。比如，用不同频率的光照射水面，或者投入不同材质的微小物体，观察倒影变化。但绝不允许任何人直接接触缸中之水。”

　　命令下达，勘测司再次高速运转。每个人都感到，他们正站在一扇巨大而神秘的门槛前，门后可能是无尽的知识，也可能是毁灭的深渊。北虏用沉默的石头和会“说话”的水面，递来了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而他们必须决定，是否要用自己尚未完全理解的“筹码”，去尝试转动那扇门的锁孔。

　　王九斤看着大家忙碌，又看看那缸静得吓人的水，小声对旁边正在调试镜片的墨十七说：“墨先生，这水……能照出星星，是不是也能照出明天的早饭是啥？要是能照出来，咱能不能跟它商量商量，明天多给点肉？”

　　墨十七手一抖，差点把镜片摔了，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照出你个头！赶紧去帮石先生记录温度！”心里却莫名觉得，王九斤这话虽然蠢，但某种意义上，恰恰点破了他们所有复杂行动背后，最原始也最根本的驱动力——对未知的恐惧，与对生存（有肉吃）的渴望。

　　缸中，狼星倒影的光芒，似乎随着子夜流逝，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那只隐藏在网络深处的“眼睛”，又一次，短暂地瞥过了这座紧张忙碌的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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