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信任的赌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在死寂的旧书库里如同惊雷炸响。

　　林知理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凝固，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她猛地合上木匣，将其紧紧抱在怀中，霍然转身，背靠冰冷的书架，看向门口。

　　月光被来人高大的身影挡住大半，只能勾勒出一个模糊而压迫感十足的轮廓。不是巡逻护卫的制式装备，也非府中常见的仆役装扮。

　　是谁？柳氏派来的灭口之人？还是那神秘“往生阁”的成员？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在这废弃书库，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手无寸铁，如何对抗？

　　那黑影并未立刻上前，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仿佛在适应书库内的黑暗，又像是在欣赏她这只被困住的猎物。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弥漫开来。

　　林知理大脑疯狂运转，计算着所有可能的逃生路线和反击手段，但结果都是令人沮丧的零。武力，毫无胜算。呼救，只会死得更快。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绝望吞噬之际，一个细微的观察跃入她的眼帘——那身影的站姿，似乎有些熟悉？还有那隐约的轮廓……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猜测，在她心中升起。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里的颤抖，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对着那片黑暗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空旷的书库中回荡：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往生阁’的人，也喜欢藏头露尾吗？”

　　她直接抛出了“往生阁”这个名字！这是一次赌博，赌对方的反应，赌这个名称是否能带来一丝转机，或者至少，能让她死个明白。

　　门口的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沉默，如同实质般挤压着空气。

　　几息之后，一声极轻的、带着些许讶异的嗤笑从门口传来。

　　随即，那身影动了，他并未如林知理预想的那般扑上来，反而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几步，让自己完全暴露在那缕微弱的月光下。

　　看清来人的面容，林知理的瞳孔骤然收缩，惊愕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竟然是他——那个一直跟随在“赵公子”身边，沉默寡言，目光锐利如鹰隼的随从！

　　“是你？！”林知理失声低呼，抱紧木匣的手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怎么会是他？他是“往生阁”的人？还是……“赵公子”也与这“往生阁”有关？无数个疑问瞬间塞满了她的脑海。

　　那随从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锐利。他目光扫过林知理怀中紧抱的木匣，又落回她苍白的脸上。

　　“三小姐，好手段。”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低沉的、没什么起伏的调子，“药倒护卫，夜探禁地，寻踪觅迹……倒是让在下刮目相看。”

　　他并没有否认“往生阁”，也没有承认。这种暧昧的态度，让林知理的心更是沉了下去。

　　“你想怎么样？”林知理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分析着对方的意图。如果他真是来灭口的，根本无需废话。如果不是……

　　“不怎么样。”随从淡淡说道，他甚至好整以暇地环顾了一下这布满尘埃和蛛网的书库，“只是好奇，三小姐在这堆破烂里，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他的目光，再次定格在那木匣上。

　　林知理瞬间明白了。他是在确认！确认她是否真的找到了关键证据，确认这证据的价值！

　　给她木匣，可能是死路一条。但不给，恐怕立刻就是死路。

　　电光火石间，林知理做出了决定。她不能交出木匣，那是她唯一的筹码。但她可以抛出部分信息，试探对方的反应和立场。

　　她紧紧抱着木匣，迎着对方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找到了……柳氏勾结永丰粮行，虚报漕粮折银的证据。还有……”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对方的细微反应，“……一个标记，和一句话。”

　　随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什么标记？什么话？”

　　“一个飞鸟标记。”林知理描述了一下册子第二页那个复杂的图案，“还有一句话——‘往生阁示：此非终点’。”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变化。

　　随从沉默了。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林知理能感觉到，周围那种冰冷的杀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往生阁……”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有些微妙，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即，他抬起头，看向林知理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三小姐，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

　　“我知道。”林知理毫不退缩，“但我已经知道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只想知道，阁下，是执刀之人，还是……旁观者？”

　　这是她最大胆的一次试探，直接询问对方的立场。

　　随从看着她，那双锐利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情绪。但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

　　“此地不宜久留。巡逻队很快会经过附近，你那些药粉，瞒不了太久。”

　　他这是……在提醒她？林知理愣住了。

　　“带着你的东西，立刻离开。”随从侧过身，让开了通往门口的路，语气不容置疑，“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就当……从未见过我，也从未听过‘往生阁’这三个字。”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林知理措手不及。他不杀她？也不抢证据？反而放她走？

　　巨大的困惑和不确定感笼罩着林知理。但她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无论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此刻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她不再犹豫，抱着木匣，快步向门口走去。在与那随从擦肩而过的瞬间，她听到他用极低的声音，几乎如同耳语般说道：

　　“小心李忠。”

　　林知理脚步猛地一顿，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小心李忠？！那个看似公正严明的大管家？！

　　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回头，迅速融入门外的黑暗中，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向自己的厢房潜去。

　　一路有惊无险，回到厢房外，那两个被药倒的护卫依旧沉睡。她悄无声息地溜回房间，闩好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怀中那个小小的木匣，此刻重若千钧。

　　里面装着扳倒二夫人柳氏的实证，也装着“往生阁”这个神秘莫测的线索。

　　而那个随从……他到底是谁？他为何放过她？他最后那句“小心李忠”是善意提醒，还是另有所图的离间？

　　“往生阁示：此非终点。”——这意味着，柳氏的贪墨案，或许只是冰山一角，背后还隐藏着更深的、与“往生阁”相关的秘密。

　　林知理将木匣藏好，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

　　风雨欲来，这尚书府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愈发汹涌。柳氏、李忠、往生阁、身份莫测的赵公子及其随从……她仿佛置身于一张巨大而危险的蛛网中央。

　　她原本只是想求生，却不由自主地越陷越深。

　　如今，她手握证据，却也成了各方势力瞩目的焦点。下一步，该如何走？该相信谁？

　　那个放她离开的随从，他的警告，是真是假？

　　这不仅仅是一场智力的较量，更成了一场关于人性与信任的、危险的赌局。

　　(第8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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