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硝烟骤起假日

　　回国休整的假期，对周闫而言，像是一首突兀插入激昂战歌中的舒缓间奏，旋律陌生，带着一种令他微微不适的宁静。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一条洗得有些发旧的卡其色休闲裤，脚上一双毫不起眼的运动鞋，漫步在熙熙攘攘的城市中心区。阳光被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切割、反射，变得有些破碎，落在身上带着暖意，却驱不散他骨子里那份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冷硬。

　　没有了战场上呛人的硝烟、浓重的血腥和泥土的腥气，取而代之的是沿街咖啡馆里飘出的浓郁豆香、擦肩而过女士身上昂贵的香水味，以及汽车尾气混合着柏油马路被炙烤后散发出的城市气息。声音是嘈杂的，却缺乏战场上那种撕裂耳膜的爆炸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只有轮胎摩擦地面、人群絮语、远处商铺促销广播构成的，一片和平年代的背景噪音。

　　他试图让自己放松，让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他走过一家装潢奢华、灯火通明的大型购物中心——“寰宇中心” ，脚步略微停顿。巨大的玻璃幕墙后，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充斥着物质、光鲜和寻常幸福的世界。鬼使神差地，他改变了方向，推开沉重的旋转玻璃门，走了进去。

　　冷气瞬间包裹全身，与外界的燥热形成鲜明对比。商场内部空间挑高极高，中庭悬挂着巨大的艺术吊灯，光影流转，如梦似幻。孩童踩着滑板车从身边嬉笑着掠过，情侣依偎在长椅上分享一杯冰淇淋，促销员面带职业微笑向来往人群派发着传单。

　　周闫漫步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目光掠过一个个琳琅满目的橱窗。他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身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观察：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安全通道口徘徊了什么？三楼扶手边那个一直打着电话的女人，视线为何多次扫过中庭？东南角的监控探头有几个死角？这些念头如同呼吸般自然，无法抑制。

　　他想给林雪晴买件礼物。这个念头来得有些突兀，却又顺理成章。那次在敌后情报站的意外重逢，生死边缘的默契配合，还有通讯器里那句轻却坚定的“别怕，有我在”，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沉寂的心湖中漾开了圈圈涟漪。许多话未曾言明，也不需要言明，但某种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他停在一个设计简约却透着奢华的珠宝柜台前。柜台内丝绒衬垫上，一条铂金项链吸引了他的目光。链子很细，坠子是一颗被巧妙切割成泪滴状的月光石，在射灯下泛着温润柔和、仿佛内里蕴藏着微光的蓝晕。不像钻石那般璀璨夺目，却自有一种沉静坚韧的美。他觉得，这很像她。外表清丽柔和，内里却蕴含着在绝境中也能指引方向的光。

　　“先生，需要为您拿出来看看吗？”导购小姐带着得体的微笑询问。

　　周闫点了点头。就在导购小姐取出项链，小心地放在黑色展示盘上时——

　　“砰！砰——！”

　　几声清脆得令人心脏骤停的枪响，猛地撕裂了商场内所有和谐的音符！

　　尖叫声如同被点燃的引信，瞬间引爆了积攒的恐慌！原本有序流淌的人群像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水面，炸开了锅！人们哭喊着，盲目地奔逃，撞翻了沿路的促销展台，商品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孩童的哭声被淹没在更大的混乱噪音中。

　　周闫身体的本能反应快于思维。他几乎是枪响的瞬间就已侧身，后背紧贴珠宝柜台坚实的侧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瞬间锁定了枪声来源——位于商场中庭核心区域的黄金珠宝专区！

　　五名头戴黑色头套、只露出凶戾双眼的匪徒，手持制式自动步枪，如同地狱里冲出的恶鬼，正在粗暴地驱赶、殴打人群，将数十名来不及逃跑的顾客和店员强行集中赶到中庭开阔地带。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匪徒似乎为了立威，对着中庭上方悬挂的巨型电子屏幕又扫了一梭子，玻璃和电子元件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引发又一轮惊恐的尖叫。

　　“蹲下！全都他妈抱头蹲下！谁抬头谁死！”匪徒的咆哮声嘶力竭，带着一种亡命之徒的疯狂。

　　恐怖袭击？大型抢劫？周闫的大脑冷静得如同精密仪器，飞速运转分析。匪徒的行动模式专业，占据中庭制高点，控制人质，相互间有简单的战术手势沟通，火力配置也非乌合之众所能及。这绝不是普通的抢劫案。

　　商场外，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迅速连成一片，红色的蓝色的警灯光芒透过玻璃幕墙，将商场内部也映照得光怪陆离。透过玻璃，能看到警方车辆迅速组成包围圈，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特警身影在车后闪动，紧张地建立着警戒线。

　　谈判专家通过扩音器传来的声音，隔着玻璃和混乱的人群，显得有些模糊失真：“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不要伤害人质，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

　　周闫如同暗夜中的影子，利用混乱的人群、倒塌的货架和商铺本身的结构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向中庭方向靠近了一段距离，找到一个既能清晰观察匪徒动态，又相对隐蔽的视角——一家被撞得七零八落的玩具店角落。

　　他仔细观察着：五名匪徒，三人持长枪在外围呈三角站位，警惕地监视着出入口和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质；两人持手枪，在核心区域来回走动，呵斥着人质。在人质群中，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昂贵藏蓝色西装的外国中年男子引起了周闫的注意。他脸色惨白，额头沁出冷汗，但眼神深处却强压着惊恐，努力维持着镇定。更重要的是，那两名持手枪的匪徒，视线有意无意地总会落在他身上，看守得明显更为严密。

　　“是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威尔逊！”旁边一个同样躲在玩具店残骸后，穿着商场保洁制服的大妈颤抖着低语，脸上满是恐惧，“老天爷，他怎么也被困在里面了……”

　　查尔斯·威尔逊。周闫立刻将这个面孔与脑海中的信息对上号。国际能源领域举足轻重的大亨，旗下威尔逊集团掌控着数个关键地区的能源命脉，近期正在本市洽谈一个涉及数百亿投资的重大项目，他的行踪是本市财经新闻的头条。他的出现，在此刻，绝非偶然。这起事件的性质，瞬间变得复杂且危险。

　　就在这时，一名似乎是现场警方最高指挥官的男子，在组织特警强行开辟疏散通道，救助外围零星被困群众时，目光锐利地扫过混乱的现场。他的视线掠过玩具店角落，恰好与周闫那双冷静得不像被困者、反而像是在审视战场的眼神对上。

　　指挥官瞳孔微缩，脸上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他认出了这张脸！曾在最高级别的内部简报和绝密档案的照片上见过！那个代号，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他怎么会在这里？！

　　几分钟后，周闫那部经过特殊加密、外表却毫不起眼的手机，在裤兜里轻微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但通讯协议等级极高的信息弹了出来，内容简洁、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性：

　　“情况危急。匪徒身份不明，训练有素，要求提供直升机及五亿美元赎金，扬言十分钟后开始处决人质。查尔斯·威尔逊身份特殊，其安全事关国家能源战略合作。我方强攻风险极高，易造成大量伤亡。周闫同志，如有可能，请协助。授权码：【一串加密字符】。”

　　周闫拇指划过屏幕，信息瞬间被永久删除。他收起手机，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属于平民的迷茫和松弛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专注、如同万年寒铁般的战意。休假期？平民身份？在眼前这些无辜颤抖的生命，以及背后可能涉及的国家利益面前，这些界限模糊得如同不存在。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指关节，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体内的血液，似乎开始以一种熟悉而危险的节奏加速流淌。

　　战场，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个形态，从尸山血海的荒野，转移到了这灯红酒绿的人间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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