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北风起

　　青云城的淬炼，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焦屠的练兵场，已从废弃矿坑转移到更偏远的裂谷。这里地势更险，灵气稀薄，带着天然的肃杀。

　　“列阵——龟甲！”

　　嘶哑的吼声在谷底回荡。三百新兵闻令而动，盾牌层层叠叠架起，灵光勾连，瞬间结成一座密不透风的铁壁。动作比半月前快了不止一倍，眼神里没了新兵的茫然，只有狼一般的警惕和凶悍。

　　“突刺——蛇信！”

　　铁壁骤开，数十杆长枪如同毒蛇出洞，快、准、狠，直刺假想敌的要害。枪尖寒芒点点，带起锐利的破空声。

　　“散——狼群！”

　　阵型轰然散开，三人一组，五组一队，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跳跃、相互掩护。他们不再仅仅依靠阵型，更依靠彼此间用血与汗磨砺出的默契。短弩、符箓、淬毒的匕首，各种阴损招式信手拈来，专攻下三路，效率高得吓人。

　　焦屠独眼扫过，依旧没有半分满意。

　　“停！”

　　所有人瞬间定格，如同被无形的手按住。

　　他走到一个微微喘息的士兵面前，手指戳着他的胸口：“灵力运转慢了半息！这半息，够敌人把你肠子掏出来绕脖子三圈！”

　　又转向另一个：“眼神乱瞟！战场分心，嫌命长？”

　　他猛地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如同砂石摩擦：“记住！你们现在流的每一滴汗，将来都能在战场上少流一滴血！练！往死里练！练到骨头里，练成本能！”

　　鞭子再次扬起，却不是抽向某个具体的人，而是凌空炸响，如同惊雷。

　　“继续！”

　　新一轮更加残酷的对抗开始，骨裂声和闷哼声再次成为裂谷的主旋律。焦屠抱着刀，如同石像般矗立，只有那只独眼，冰冷地记录着每一个细微的破绽。

　　韩厉站在加高了一丈的城墙上，指尖拂过新镌刻的防御灵纹。灵纹繁复而深邃，隐隐与地底灵脉相连。他闭上眼，神识融入城防大阵的核心。

　　眼前不再是砖石城墙，而是无数道流淌的灵气线条，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立体网络。他“看”到能量在节点间奔流，感知着阵法的每一处薄弱。

　　“巽位，灵压不稳，注入三成法力。”

　　“离火位，符文衔接有千分之一息的延迟，调整。”

　　他通过神识向守阵的阵法师下达指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维持这种深度感知极其消耗心神。

　　城外，了望塔上的“鹰眼符镜”缓缓转动，将方圆二十里内的风吹草动，实时投射到韩厉脑海。一只飞鸟的轨迹，一片落叶的飘摇，都清晰可见。

　　他深吸一口气。半月？城主的要求是支撑金丹后期围攻半月。他还差得远。

　　陈小凡的案头，情报卷宗堆积如山。他双眼布满血丝，指尖因长时间翻阅玉简而微微颤抖。

　　“四海阁……天机宴受邀名单泄露部分，中州三大宗、北域冰原神殿、东海散修联盟……皆有名额。”

　　“联盟总坛内部有异动，数位闭关长老出关，疑似与南疆局势有关。”

　　“黑市流传上古‘锁灵’残图，价格炒到天价，疑点重重。”

　　“五毒教残余势力与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袍人接触频繁，地点……又是西南矿区附近。”

　　一条条信息被筛选、串联、分析。他像一只织网的蜘蛛，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找出那张无形巨网的脉络。

　　压力如山。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抓起旁边冰冷的提神药液灌了一口，继续埋首卷宗。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符箓工坊深处。

　　柳芸面前的立体解析符纹已经稳定了许多，核心的光点不再闪烁，而是持续散发着柔和而坚定的光芒。玉简上，原本杂乱无章的数据流开始呈现出某种规律性的波动。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唯有眼神亮得灼人。

　　成功了。解析符纹终于能与灵源烙印稳定交互，虽然还无法完全破译，但已经能捕捉到其波动的特定模式。

　　她小心翼翼地将解析符纹的连接范围，从一块测试灵石，扩展到连接着青云城灵脉网络的某个次级节点。

　　一瞬间，海量的、细微的波动信息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识海！

　　她闷哼一声，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这信息流太过庞大驳杂，远超她的负荷。

　　强忍着神魂的刺痛，她集中精神，过滤掉那些无意义的背景杂波，寻找着特定的“信号”。

　　找到了！

　　在灵脉网络那看似平稳的能量流动之下，隐藏着一种极其微弱、却遍布每一个角落的“低语”。那就是灵源烙印！它像一层无形的薄膜，覆盖着所有流经灵脉的灵气，无声无息，潜移默化。

　　同时，她捕捉到了另外几种迥异的波动。

　　一种深沉、晦涩，带着古老岁月的沉淀感，与那残破罗盘碎片的气息隐隐呼应。这波动如同沉睡的巨兽，散布在灵脉网络的几个关键节点，处于半沉寂状态。

　　另一种，则是暴烈、混乱、充满侵蚀性，与矿洞污秽核心同源！这波动如同扩散的毒斑，主要集中在西南矿区方向，并且……有缓慢向外蔓延的趋势！

　　柳芸的心脏猛地一缩。

　　污染在扩散！

　　她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将这一发现连同解析出的波动特征，刻录进一枚特制的玉简。这枚玉简，就是城主需要的“预警器”雏形。

　　做完这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汗水浸透了符师袍。

　　城主府静室。

　　陆衍闭目盘坐。周身灵气如同实质的漩涡，疯狂涌入他体内。丹田之中，金丹的旋转速度达到了一个惊人的程度，体积似乎也凝练了一丝。与脚下灵脉网络的共鸣愈发清晰、深入。

　　他“看”到了柳芸解析出的那层“薄膜”，感知到了那几种迥异的波动。

　　灵源烙印的无所不在，古老罗盘的节点沉寂，污秽污染的缓慢扩散……以及，一种更隐晦、更宏大、仿佛来自世界本身的、带着枷锁般的沉重束缚感。

　　锁灵之秘？

　　他猛地睁开眼，金光乍现即隐。

　　力量。他还需要更强的力量。

　　不是简单的丹元积累，而是对规则更深的理解，对这片天地灵气本质的掌控。

　　他摊开手，四海阁的青色请柬悬浮在掌心。那冰凉的触感，此刻仿佛带着某种命运的牵引。

　　天机宴，他非去不可。

　　不仅为答案，更为力量。

　　他起身，走出静室。

　　夜幕低垂，青云城灯火通明，如同蛰伏在蛮荒中的巨兽，呼吸沉重。

　　议事殿内，核心再次齐聚。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深处，都燃着一簇火。

　　陆衍的目光扫过他们。

　　焦屠身上煞气几乎凝成实质。

　　韩厉眼神锐利如鹰。

　　陈小凡虽疲惫，背脊却挺得笔直。

　　柳芸脸色苍白，却将一枚闪烁着微光的玉简轻轻放在桌上。

　　“城主，预警玉简已成。可监测灵脉网络内特定波动异动，范围覆盖青云城及周边三百里。”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完成使命的坚定。

　　陆衍拿起玉简，神识沉入，那几种迥异的波动清晰可辨。

　　“很好。”

　　他收起玉简，看向众人。

　　“韩厉，城防交给你。阵法全力运转，资源优先供应。”

　　“焦屠，新军抓紧最后时间磨合。我不在时，你为战时最高指挥。”

　　“陈小凡，情报不可断，与四海阁保持联系。”

　　“柳芸，继续深化研究，完善预警，尝试与那古老波动建立联系。”

　　一条条指令简洁明确。

　　最后，他看向北方，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明日，我出发前往四海阁，赴天机宴。”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没有人劝阻。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必须踏出的一步。

　　“城主，”韩厉抱拳，声音铿锵，“城在人在！”

　　焦屠独眼闪烁：“主人放心，谁敢伸爪子，我剁了谁！”

　　陈小凡深深一躬：“定不负城主所托！”

　　柳芸轻声道：“坊主……万事小心。”

　　陆衍点头。

　　他走出议事殿，立于高高的台阶上，夜风吹动他的玄衣。

　　脚下，是初具峥嵘的青云城。

　　前方，是迷雾重重、杀机暗藏的北行之路。

　　淬火已毕，蒙皮将破。

　　北风，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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