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花园残魂

　　入宗后的日子安静得有些反常。

　　苏妍曦被安排到外门偏北的一座独院，名为枯雪斋。

　　院落幽静到近乎荒废，墙角连苔痕都爬出了岁月。她的师父，是个名叫顾辞的清瘦男子，常年一身灰衣，眉目淡得像雾里轮廓。

　　第一天拜师时，顾辞只是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得不像是在收弟子：

　　“心法在桌上，剑谱在旁。能练多少，看缘。”

　　然后便如雾般消失，只留下一间静室和两卷薄得可怜的纸。

　　苏妍曦翻过那心法，只看了三页就将它搁到一边。

　　太浅。浅得甚至不像修行心法，更像随手编的。

　　后面那份剑谱也一样，简单到小孩子都能练。

　　几天来，顾辞再未出现。

　　偶尔有弟子路过此地，也都绕道而行，像是怕沾上什么晦气。

　　但苏妍曦无暇理会这些。她白天行走在宗门各处，夜里则翻过禁区的小径，暗中寻找那个少女的踪迹——东方檩的妹妹。

　　然而宗门比想象中更深。

　　有些地方看似开放，但一脚踏入，阵纹便悄然亮起，像是无声警告。有些住处明明有气息，却查不到任何记录。

　　她走遍了外门几乎所有角落，却连半点关于东方檩的线索都没有。

　　更诡的是，身为九中大陆的第一剑宗。居然没有关于剑仙的消息。

　　第三夜，月色清冷。

　　苏妍曦站在枯雪斋的屋脊上，眺望深处被雾遮住的主峰。幽风吹过，带来若有若无的金铃声。

　　她心绪微动。

　　正要落下屋檐，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道淡得近乎不存在的声音：

　　“剑谱练得如何？”

　　是顾辞。

　　那声音不知从何处而来，像是从雾中、风里、甚至院中枯叶的缝隙中溢出。

　　苏妍曦侧头，却什么人影也没有。

　　她抿唇，平静回道：“太简单了，不值一练。”

　　静默片刻。

　　院落又恢复死一样的安静。

　　又过了几日，枯雪斋的怪异便如潮水般一点点渗入苏妍曦的日常。

　　最开始只是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像是深夜里有一粒针尖大小的魂意贴在她背后，轻而微、若有若无。

　　换成别的弟子绝对察觉不到，可她修的是鬼道，魂魄的细微颤动对她来说如同寒夜里的一根白发，极刺眼。

　　她找了几遍，却始终找不到那道残魂的真正位置。

　　直到傍晚，苏三岁突然从识海冒出来，小手扒着她的发梢，糯声糯气地问：

　　“你又皱眉了，发生什么了？”

　　苏妍曦便简单说了：

　　枯雪斋里有残魂，很弱，却能绕开她的感知，每次靠近都会消失。

　　苏三岁的眼睛眯了眯，好像在思考：

　　“可能不在屋里。你去外面的花园看看。”

　　苏妍曦心中一动。

　　枯雪斋的花园占地不大，白色的花沿着蜿蜒小径铺开，像一层薄雪。轻风吹起，花瓣翻卷，宛若低声细语。

　　她一路走到花海最中央。

　　地面忽然有东西“咔”地一声轻响——

　　像是被她气机震动。

　　苏妍曦低头。

　　一把木剑静静躺在花丛中。

　　剑身很旧，旧到木纹都快磨平，柄上还缠着已经斑驳的白布。然而当她指尖触碰到那一瞬，她的灵识像被什么微弱的东西攥住。

　　一缕灵魂——细微得快要散尽，却固执地依附在剑里。

　　不是剑灵。

　　更像是……

　　有人临死前，把最后一口残魂塞入这柄剑中。

　　苏妍曦心口微沉，缓缓握起木剑。

　　那缕残魂像是被惊动，从木剑深处轻轻震荡，传来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呢喃：

　　“顾辞吗？”

　　花海猛地起风。

　　周围所有白花同时朝苏妍曦的方向倾斜。

　　像是千百双眼睛在同一刻睁开。

　　“今天的风真舒服。”

　　从剑传出来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花海轻颤，那缕残魂的声音像是被风吹散的细碎纸片，带着飘忽不定的笑意：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喜欢这里。”

　　苏妍曦眉心微蹙。

　　喜欢？一个残魂会喜欢一个地方到甘愿被困？

　　残魂却像没看到她的神色，继续絮絮低语：

　　“最近运气真好啊，又来了个妹妹，陪我说话。”

　　苏妍曦心头一跳。

　　“又来了一个妹妹？”

　　“是啊。”残魂轻快地笑着，却带着无声的破碎，“那个女孩很不一样……她说她叫——百合。”

　　“花魁？”苏妍曦问。

　　残魂发出一声浅浅的鼻音，像在嘲弄：

　　“她明明骗我……一点都不像花魁。”

　　苏妍曦心底警钟大作。

　　百合。

　　东方檩妹妹的化名。

　　她压下心绪，问得更直接：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残魂的声音微微顿住，像是正在回忆，又像是被什么力量突然勒住。

　　就在这时——

　　啪。

　　一截枝叶被剑气削断的声响从花园边缘传来。

　　风止了。

　　花不再摇。

　　残魂瞬间噤声，整把木剑像被冰水浇透，安静得可怕。

　　苏妍曦侧头。

　　顾辞正缓步走来。

　　白衣微扬，袖中气流凝成锋芒。

　　他没有表情，只有冷意。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错。

　　苏妍曦开口，声音毫不退让：

　　“百合是不是在你这里？”

　　顾辞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手——

　　一缕剑气如线般拔出，瞬息凝实，锋芒刺骨。

　　以气化剑。

　　寒光直指苏妍曦。

　　顾辞淡淡道：

　　“试试你这几天，到底学了多少。”

　　下一息，剑风破空而至。

　　剑风逼近，花瓣被切开，落在她的发尖与肩头。

　　苏妍曦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一紧，握住忘忧。

　　——为什么这么突然？

　　她心跳略沉。

　　顾辞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动手的人。

　　他平日里看着温淡、懒散，甚至有点像是被宗门安排来养老的清冷师叔。

　　可此刻他眼底的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锋锐，却像是藏了许久的刀，被她无意间触碰到。

　　是因为……我进了花园？

　　还是因为——

　　这个残魂？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把木剑。

　　残魂像是被吓得缩成一团，连一丝波动都不敢发出。

　　……果然不对劲。

　　顾辞的脚步停在三丈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指着她，指尖气息聚成一道锋芒。

　　那是剑修真正的招式。

　　不是试探。不是点到为止。

　　更像是——

　　警告。

　　苏妍曦眯起眼。

　　……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既然顾辞认真，那她也不能再藏。

　　她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魂力与剑意同时涌上指尖。

　　看来要认真了。

　　下一息，剑气撞击，花海剧震。

　　风声与剑声几乎在同一刻爆开。

　　两人正式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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