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皇帝召见，恩威并施

　　几日后，一道明黄的内侍传召，打破了镇国公府短暂的平静。

　　“陛下口谕，宣威远镇国公祁玄戈、靖安侯林逐欢，即刻入宫觐见！”

　　传旨太监的声音尖细而威严，在静心苑外响起。

　　祁玄戈的伤势在太医署精心诊治和林逐欢寸步不离的照料下，已大有好转，虽未痊愈，但已能下地行走。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该来的，终究要来。

　　皇宫。

　　龙涎香的气息浓郁而沉静，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映出窗外透进来的天光。

　　皇帝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御案之后，冕旒垂下的玉藻遮挡了他大半神情，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一双深不见底、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大皇子萧玧垂手侍立在一旁，神色恭谨，眼观鼻鼻观心。

　　祁玄戈与林逐欢在太监的引领下，步入暖阁。

　　两人皆身着正式的朝服，祁玄戈的国公蟒袍衬得他身形挺拔却难掩清瘦，林逐欢的侯爵常服则显得他面容清俊，只是脸色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他们撩袍，跪地行礼：

　　“臣祁玄戈／林逐欢，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淡无波。

　　“谢陛下。” 两人依言起身，垂手恭立。

　　暖阁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角落铜漏滴答的轻响。

　　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沉甸甸地压在两人肩头。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缓缓扫过。

　　祁玄戈身上那股历经生死磨砺后沉淀下来的、更加内敛却也更显坚韧的气度。

　　林逐欢看似恭顺却掩不住骨子里那份敏锐与倔强的眼神，都清晰地落入他眼中。

　　“祁卿的伤势，可好些了？” 皇帝终于开口，语气似是关切。

　　“回陛下，承蒙陛下隆恩，太医署圣手诊治，已无大碍。” 祁玄戈沉声回答，不卑不亢。

　　“嗯。”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转向林逐欢，“林卿此番江南之行，九死一生，揭露巨蠹，忠勤体国，于社稷有大功。血谏御前，其志可嘉。” 他的语气听不出多少赞赏，更像是一种陈述。

　　“臣惶恐。此乃臣子本分，不敢居功。” 林逐欢躬身道，姿态放得极低。

　　“本分？” 皇帝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御案，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威压，“你们可知，朕为何召你们来？”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臣等愚钝，请陛下明示。” 祁玄戈与林逐欢齐声道，心弦同时绷紧。

　　皇帝的目光立刻变得锐利无比，刺向两人：“江南盐引一案，贪墨之巨，触目惊心！萧琰勾结外戚，构陷忠良，动摇国本，其罪当诛！若非你二人，尤其是林卿，”

　　他目光落在林逐欢身上，带着一丝审视，“拼死寻回铁证，力挽狂澜，朕险些被蒙蔽圣听，铸下大错！此功，朕记在心里。”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雷霆之怒与不容置疑的威压：

　　“然！”

　　“祁玄戈！你两次三番抗旨拒婚，置皇家颜面于何地？！更引动朝野非议，流言四起！”

　　“林逐欢！你擅闯法场，惊扰圣驾，以血犯君！此乃大不敬之罪！”

　　“而你二人……” 皇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最终定格在他们靠得极近、姿态间流露出的那份难以言喻的默契上。

　　他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审视、不悦和一丝难以理解的厌弃，“……悖逆人伦，行断袖分桃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将我大永的体统、朝廷的威仪，置于何地？！”

　　最后一句质问，狠狠砸在暖阁之中！大皇子萧玧的头垂得更低了。

　　祁玄戈和林逐欢的心猛地一沉。

　　最核心、最不容于世的部分，终于被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

　　“陛下！” 祁玄戈下意识地想要开口辩解，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朕知道你们想说什么。” 皇帝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压迫感，“情之所至？生死相托？哼，祁卿，林卿，你们都是国之栋梁，朕亦知你二人品性才干。若在寻常，朕乐见其成。可你们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站起身，冕旒玉藻晃动，缓步走下御阶，停在两人面前几步之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你们。一个是战功赫赫的国公，手握兵权，国之柱石！一个是太傅之子，新晋侯爵，智计百出！你们的一举一动，牵动朝局，影响深远！”

　　“断袖之癖，在寻常百姓家，或可称一句‘风流轶事’，但在你们身上，便是动摇国本的祸患！”

　　“是授人以柄、让外敌耻笑的软肋！更是让朕……让朝廷颜面无存的污点！”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祁玄戈的拳头在袖中紧握，骨节泛白。

　　林逐欢的背脊挺得笔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皇帝的目光审视着他们的反应，见他们虽面色沉重，却并无退缩之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随即被更深的决断取代。

　　他转过身，重新踱回御案之后，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念在你二人此次平冤、揭露巨案有大功于社稷，朕，法外开恩。”

　　“抗旨、犯驾、悖伦之罪，朕，不再追究。”

　　这赦免的话语，却让两人心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们知道，真正的旨意，在后面。

　　果然，皇帝的声音继续响起，冰冷而清晰：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平息物议，也为保全你二人及林氏清名，更为了……这大永的体统！”

　　“朕决意：擢靖安侯林逐欢为户部右侍郎，兼领江南道监察御史；镇国公祁玄戈兼江南道安抚使！”

　　明升暗降？调离中枢？祁林二人心中同时闪过念头。

　　户部右侍郎虽是实权四品，但远离了核心决策圈；江南道监察御史更是外放巡查之职。

　　皇帝的目光如同鹰隼，牢牢锁住他们：

　　“即日起，命你二人离京赴任！祁卿坐镇江南，整饬吏治，安抚民生！林卿，你既在江南查出巨案，便由你负责，协同新任江南总督，彻查盐引案余孽，安抚盐商，重建江南盐政秩序！”

　　“江南乃我大永财赋重地，经此一案，百废待兴。此任，关乎国运！望你二人同心协力，不负朕望！”

　　旨意清晰明了：升官晋爵，却将他们远远打发到江南！名为重用，实为流放！

　　远离京城这个权力中心，远离是非漩涡的中心，也远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皇帝用最体面的方式，将他们这段“不容于世”的关系，暂时封存、放逐。

　　“至于你二人之间……”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警告，“朕不管你们私下如何。但在人前，在公事上，给朕收敛些！”

　　“莫要再做出任何有损朝廷体面、惹人非议之举！朕能容你们一次，未必能容第二次！”

　　“低调行事”四个字，沉甸甸地套在了两人身上。

　　暖阁内一片死寂。

　　皇帝的旨意，恩威并施，堵死了他们所有申辩和争取的可能。

　　这是帝王的平衡术，也是对他们这段关系最冷酷的处置。

　　祁玄戈与林逐欢再次跪倒在地。

　　祁玄戈的脊背绷得笔直。林逐欢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

　　“臣……” 祁玄戈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压抑，“领旨。谢陛下隆恩。”

　　“臣……” 林逐欢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领旨谢恩。”

　　“嗯。” 皇帝似乎满意于他们的“识趣”，挥了挥手，“江南事务繁重，你们早些准备，尽快启程吧。退下。”

　　“臣等告退。”

　　两人起身，躬身退出暖阁。

　　直到走出宫殿，被初春微冷的风一吹，才仿佛从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中挣脱出来。

　　宫墙深深，朱红色的高墙隔绝了内外。

　　祁玄戈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边的林逐欢。

　　林逐欢也正看向他，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

　　他们彼此没有言语。

　　但那眼神中，有对帝王权术的了然，有对前路未卜的凝重，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坚定——纵然是流放千里，纵然要“低调行事”，只要彼此同在，又有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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