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晨昏线上的第一餐

　　“不屈者号”的名字，在昏暗的洞穴中定下。

　　命名仪式的短暂激昂过后，是长久的沉寂。极致的疲惫感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身上，让他们难以动弹。

　　拉姆脱力地靠着船骨，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浸透了他的背心，让他整个人都冒着热气。他看着眼前这具散发着生命微光的骨架，咧开的嘴半天没有合拢，笑声却再也发不出来。

　　雷恩靠坐在另一侧，与那神木的链接切断后，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归，一同回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虚弱。

　　他阖着双眼，调整着呼吸，每一次吐纳都带出灼热的白雾，身体的能量在对抗伤势和补充消耗中达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莉娜是唯一还站着的人。

　　她提着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她先是检查了一下那两个蜷缩在角落，已经吓得精神恍惚的船匠学徒，确认他们只是脱力，没有受伤。

　　然后，她走到了洞穴中那堆被爆炸冲击波掀得乱七八糟的物资旁。

　　绝境并未结束，活下去，就需要能量。

　　莉娜的身影在废墟中穿梭，她的动作很轻，却很高效。她从一个破损的木箱里，翻找出最后半袋肉干，又从另一个压扁的行囊里找到了几块用油布包好的压缩饼干。

　　她的视线扫过洞壁的阴暗角落，那是她之前跟随拉姆勘探地形时，悄悄记下的位置。那里生长着一种可以食用的菌类。

　　很快，她采集了一捧新鲜的菌菇回来。

　　做饭的工具更为简陋。莉娜捡起一个在爆炸中被冲击得变了形的铁盔，用清水冲洗干净，将它架在几块石头上。

　　肉干被撕成条，饼干被掰成碎块，连同洗净的菌菇一同丢进头盔里，再倒入所剩不多的清水。

　　她熟练地用火石点燃了一些干燥的木屑，一小簇火苗在头盔下燃起，舔舐着金属外壳。

　　“咕嘟……咕嘟……”

　　没过多久，一股朴素的香气便从铁盔里弥散开来。肉干的咸香，混合着菌菇的鲜美与饼干的麦香，在这满是尘土与硝石味的洞穴中，构成了一股具备顽强生命力的味道。

　　这股味道，是食物的味道，是活着的味道。

　　一直靠着船骨打盹的拉姆鼻子抽动了两下，他费力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循着香味望过来，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雷恩也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需要补充，这股香气直接叩响了他最原始的本能。

　　莉娜没有说话，她用一根木棍搅了搅头盔里的“炖汤”，确认所有食材都已煮得软烂。她拿起一个幸存的木碗，先盛了满满一碗，小心翼翼地端到雷恩面前。

　　雷恩没有客气，接了过来。

　　汤很烫，他却毫不在意，直接就着碗沿大口吞咽。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涌入胃袋，化作一股热流，迅速扩散到四肢百骸。那种从内而外滋生出的暖意，让他因能量透支而发冷的身体，得到了一丝慰藉。

　　莉娜又给拉姆盛了一碗。

　　老船匠接过碗，手都在抖，他吹了吹热气，也跟着狼吞虎咽起来。

　　两个船匠学徒闻到香味，也壮着胆子凑了过来。莉娜没有厚此薄彼，给他们也分了食物。

　　最后，她才给自己盛了小半碗。

　　小小的火堆旁，再也没有任何交流。只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还有洞顶岩石不时掉落碎屑发出的“沙沙”声。

　　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从这锅简陋的炖汤里，汲取着接下来继续对抗死亡所必需的能量。

　　莉娜吃得最慢，她一边小口喝着汤，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块相对平整的木板，又捡起一根烧剩下的炭笔。

　　她将拉姆之前狂热状态下喊出的那些造船步骤，她自己对这艘“不屈者号”的理解，全部转化为清晰的图形和流程。

　　炭笔在木板上划过，留下一条条精准的线条。

　　船板如何铺设，龙骨与肋骨的连接处如何加固，桅杆的底座要预留在哪里，最基础的动力核心和传动轴又该如何与船体结合……

　　拉姆的构想是天才的狂想，而莉娜要做的，就是将这份狂想，翻译成所有人都能理解并执行的施工蓝图。她的工作，精确到了每一个小时需要完成的任务。

　　雷恩很快吃完了自己的一碗，他把碗递给莉娜。

　　莉娜什么也没问，又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雷恩的身体对能量的渴求没有止境，【薪火】的后遗症还在持续侵蚀着他的生命力，而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更是榨干了他每一个细胞的储备。他需要进食，大量的进食，才能勉强维持住身体不至于崩溃。

　　他的吃相很急，但莉娜却留意到，他用左手去接碗的时候，动作出现了片刻的僵硬。那只手在拿起调羹时，五根手指的配合也显得非常生涩，全靠手腕的力量在带动。

　　他的伤，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乐观。那股毁灭性的力量虽然被导入了船体，但左臂的经络与肌肉早已在之前的爆发中被严重摧毁，此刻只是被他用超人的意志强行支配着，维持着基本的形态。

　　莉娜没有点破，只是将碗递得更稳了一些。

　　当雷恩将铁盔里最后一点汤汁都喝得干干净净时，这顿特殊的早餐宣告结束。

　　拉姆喝完汤，精神好了许多。他凑到莉娜旁边，看着木板上的计划图，浑浊的双眼一点点亮了起来。

　　“对！就是这样！”他一拍大腿，“先铺设船底和两侧外板，形成一个完整的船壳！有了‘不屈者’的骨架，这个过程会比任何船都快！”

　　他看着莉娜画出的每一个步骤，满意地点着头，眼中的狂热再次被点燃。

　　这个年轻的女孩，不仅没有被绝境吓倒，反而展现出了超越许多资深工匠的逻辑与规划能力。她画出的图，完美地补全了他脑中那些一闪而过的灵感。

　　拉姆重重一点头，视线转向刚刚站起身的雷恩。

　　“小子，今天，搬运木料的活全靠你了。”

　　雷恩活动了一下右边的肩膀，骨骼关节发出一阵“嘎吱”的密集声响。他将空碗放在地上，视线落向不远处那堆码放整齐的“亚当”木料。

　　那是用来铺设船壳的船板，每一块都厚重无比。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片平静。

　　就在这时，洞穴入口处的光线发生了变化。

　　一线微光，穿透了堵住入口的巨岩缝隙，刺破了洞穴深处的昏暗，在满是灰尘的空气中，投射出一条清晰的光带。

　　晨昏线，已经越过了这座岛屿。

　　新的一天，开始了。

　　拉姆扶着船骨，用尽全身力气站了起来，他指着离船骨最近的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船底板，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今天的第一道指令。

　　“开始！第一块，船底龙骨护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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