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李家人的觉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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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六年十一月的北平,天空是铅灰色的,像是兜着一块吸饱了水的脏抹布,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这个时候主要以发展经济为主,至于环境问题,只能说,还不到治理的时候。
清晨,朦朦胧胧的冰冷细雨悄无声息地飘洒下来,打湿了灰扑扑的街道、光秃秃的树枝,以及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或新或旧的棉袄。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入骨的寒意和煤烟混合的独特味道。
李卫民撑着一把旧油纸伞,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路,先来到了北平日报社。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写好的声明,递给了柜台后的工作人员。
声明上的字迹工整而有力,核心内容清晰明确——与李建国、张兰及其子女李卫军、李卫国、李卫红、李卫党彻底断绝一切家庭关系与社会关系。
工作人员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声明,脸上并无太多惊讶。在那个年代,因各种原因登报断绝关系的并不罕见,这更像是一种程序性的、向社会宣告的仪式。
报社工作人员熟练地收了钱,开了收据,告知刊登日期。
李卫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融入门外冰冷的雨雾中。这一步,为他与那个家庭的切割,画上了一个官方认可的句号。
随后,他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旅行袋,来到了北平火车站。
实际上他身上的大部分行李都放在空间里面,之所以提一个旅行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不然的话,别人去外地插队都是大包小包一大堆,就他空着手,也太奇怪了。
站台上早已人声鼎沸,挤满了即将远行的知青和送别的亲人。哭喊声、叮嘱声、口号声、汽笛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时代特有的离别交响乐。
他很快就在约定好的地点,看到了冯国栋和冯曦纾父女。
冯国栋打着伞,眉头微蹙,神色凝重中带着浓浓的不舍与担忧,不断地对女儿低声叮嘱着什么。
而冯曦纾站在父亲身边,穿着一身合体的蓝色棉猴,围着红色的毛线围巾,小脸被冷风吹得微红,像一颗新鲜饱满的苹果。与父亲的忧心忡忡不同,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除了对未知远方的一丝忐忑外,竟闪烁着一种近乎跃跃欲试的、充满干劲的光芒。
“冯叔叔,冯曦纾同志。”李卫民走上前打招呼,语气平静从容。
“卫民来了,好,好。”冯国栋点点头,将两张卧铺票递给他,眉头却并未舒展,“车票拿好,路上一定要互相照应,千万注意安全。曦纾这孩子…没出过远门,漠河那边又苦寒…”他的担忧溢于言表,目光始终离不开女儿。
“您放心,能帮的我会帮。”李卫民接过车票,郑重保证。
冯曦纾似乎觉得父亲有些过于担心了,她微微挺直了胸脯,一手叉腰,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爸,您就别老是担心我啦!我能照顾好自己!别人都能吃得了的苦,我也一样可以!我才不是那种娇气包呢!”
冯国栋看着女儿这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对李卫民苦笑道:“唉,你这孩子…就是太实诚……”
“曦纾同志很有志气。”李卫民微笑着对冯国栋说,也算是宽慰他,“广阔天地,确实大有可为。到了地方,我们会互相帮助的。”
冯曦纾听到李卫民的话,转过脸来,对他露出一个略带羞涩却又无比坚定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嗯!”
就在他们等待列车的间隙,遥远的李家大杂院,却迎来了一波“意想不到”的“热情访客”。
几个街道知青办的工作人员,带着一群戴着红袖章、敲锣打鼓的积极分子,一路热热闹闹地来到了李家门口。锣鼓声、口号声瞬间打破了院落的死寂。
“恭喜啊李建国同志!张兰同志!你们家的思想觉悟真是太高了!”为首的干事满脸热情的笑容,声音洪亮。
刚经历昨夜噩梦、损失了全部家底、个个带伤带气、还没从互相埋怨中缓过神来的李家人,被这阵仗彻底搞懵了。
李建国拖着疲惫的身躯打开门,看着门外这群喜气洋洋的人,一脸茫然:“同…同志…你们这是…?”
“哎呦!李师傅还谦虚呢!”干事用力拍拍李建国的肩膀,“你们家真是我们街道的模范家庭啊!
积极响应号召,不仅让老三去了东北,还把其他四个孩子也都主动报名送去了最艰苦的地方支援建设!这种‘舍小家,为大家’的going chan主义精神,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啊!我们特地来表彰来了!”
说着,身后的人敲得更起劲了,还有人刷浆糊,要把一张大红喜报贴在李家门上。
李建国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什…什么?!四个孩子?!都报名了?!”
张兰也冲了出来,听到话尖声叫道:“没有!我们没有!谁报的名?!”
李卫军、李卫国、李卫红也全都傻眼了,顾不上腿疼和害怕,挤到门口,脸上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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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事被他们的反应弄糊涂了,拿出登记表:“没错啊!户口本信息都对得上!李卫军、李卫国、李卫红、李卫党!
都是你们家的娃吧?报名人签的是李卫民,说是代表家庭来的,有户口本为证,还领了补贴呢!分配地点都定了,西北和云南!光荣啊!”
“李!卫!民!!”
李建国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猛地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张兰直接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天杀的啊!那个畜牲!挨千刀的啊!他这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啊!!”
李卫军李卫国面无人色,浑身冰冷,仿佛已经感受到了西北风沙的酷烈。
李卫红更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我不去!我不去那个鬼地方!妈!爸!救我!”
李卫党虽然不太懂,但被家里的惨状吓得也跟着哇哇大哭。
整个李家,瞬间从死寂变成了鬼哭狼嚎的人间地狱!昨夜是破财,今日是灭顶之灾!
那锣鼓声和表彰,此刻听起来如同催命符一般。
“他是偷了户口本!他是报复!我们不能去啊!”
李卫国激动道。
李卫军也急眼了,顾不上腿伤,抓住干事的胳膊:“同志!您听我说!李卫民他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他这是打击报复!他做的不能算数啊!”
张兰也跟着喊:“对啊!昨天连断亲书都写了!他不是我们李家的人了!”
李卫红更是哭得梨花带雨,拽着干事的衣角:“同志哥哥,求求你了,我不去西北…那边好苦的…我会死的…”
干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公事公办的严肃和不耐烦。这种临时反悔、找各种借口推脱的情况他见多了,但手续齐全,岂容儿戏?
他甩开李卫军的手,语气冷了下来:“吵什么吵!断亲书?那是你们家的内部矛盾!我们只看手续!
户口本是不是你们家的?李卫民当时是不是你们家的人?手续齐全,盖章有效!这就是组织的决定!光荣的任务,岂是你们想不去就不去的?!”
“不是…同志…您听我解释…”李建国还想挣扎。
“没什么好解释的!”干事厉声打断,“名单已经上报备案了!更改不了!准备一下,最迟今天下午通知书就会正式下发到你们各自单位或者手里,按时去指定地点集合报到!否则就是逃避劳动,对抗组织!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对抗组织”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如同千斤重担,瞬间将李家人所有的辩解和哀求都压了回去!
李建国脸色灰败,张兰的哭嚎卡在喉咙里,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李卫军兄弟面如死灰,李卫红彻底傻了眼。
锣鼓声还在响,那鲜艳的红纸喜报被“啪”地贴在了李家残破的门板上,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完了…全完了…
昨夜破财,今日人也要没了!
李建国猛地一个激灵,如同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对着家人嘶吼道:“快!快去火车站!拦住那个畜牲!只有他能说清楚!让他去撤消!快!!”
这一刻,什么脸面,什么疼痛,全都顾不上了!李建国和张兰如同疯了一般冲出大院,李卫军李卫国也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地跟上,李卫红哭喊着也追了出去。
一家人如同逃难般,在冰冷的雨水中,朝着火车站方向拼命狂奔而去,心中只剩下最后一个疯狂的念头:抓住李卫民!让他收回这致命的报复!
而此刻,火车站台上,汽笛已经拉响第一声长鸣。
“呜——”
列车即将启动。
...
哨声响起,站台上的气氛更加焦灼。
冯曦纾显然是拿出了“扎根农村干革命”的劲头,装备准备得那叫一个齐全。
只见她纤细的身子上,前后左右都快挂满了行李。她自己一手吃力地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旧旅行袋,另一边肩膀还挎着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看起来沉甸甸的军绿色书包,书包带子深深勒进她棉猴的肩膀里,让她的小身板不由得微微向一侧倾斜。
就这,她还不满足,脚边还放着一个更大的、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铺盖卷,以及一个网兜,网兜里装着搪瓷脸盆、牙缸、肥皂盒等杂物,哐当作响。
冯国栋看着女儿这副“全副武装”却又明显不堪重负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连忙伸手将那个最大的铺盖卷扛到自己肩上,这分量让他都暗自咋舌。
李卫民自然也不能干看着,十分自然地弯腰提起了那个装着脸盆杂物的网兜,顺便用空着的手想去接冯曦纾手里那个看起来最沉的旅行袋。
冯曦纾小脸憋得微红,额角甚至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紧张的,却还强撑着,努力挺直腰板,对父亲和李卫民露出一个“我能行”的坚强笑容:“爸,李卫民同志,真的不用再帮我拿了!我自己能行!下乡锻炼就是要吃苦嘛,这点行李算什么!”
看着她那副“重任在肩、舍我其谁”的认真小模样,李卫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心想:“姑娘,你这‘能行’的标准是不是有点过于乐观了?你这小身板再能行,也没见老天爷给你多长出两只手来啊?这大包小包的,你是打算把家都搬去漠河,还是准备在火车门口就表演一个‘出师未捷身先倒’?”
他心里吐槽归吐槽,手上动作却没停,还是不由分说地、 麻利地从她手里“夺”过了那个最沉的旅行袋,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曦纾同志觉悟高是好事,但也要讲究策略。这火车一路北上好几千公里,保存体力也是重要的一环。
这点‘苦’,就先让我和冯叔叔帮你分担一下,等下了车,到了广阔天地,有你‘吃苦’的时候。”
冯曦纾手里一轻,愣了一下,看着李卫民已经利落地把袋子拎过去,又看看父亲扛着的大铺盖卷,再低头瞅瞅自己身上依旧不算轻松的书包和另一个袋子,好像…确实还是有点超负荷运作。
她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似乎才有点反应过来,脸颊微微泛红,小声“哦”了一下,那点小小的“倔强”终于被现实打败,乖乖接受了帮助。
冯国栋在一旁看着,对李卫民这既有眼力见又说话妥帖的举动投去赞许的一瞥,心里对这小伙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
李卫民和冯曦纾已经上了车,找到了自己的卧铺隔间。冯曦纾靠窗坐着,好奇地看着窗外纷乱送别的人群。
突然,她看到一群状若疯狂的人冲破雨幕,挤开人群,朝着他们这节车厢的方向狂奔而来,一边跑一边指着车窗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什么,表情扭曲得可怕。
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妇女,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喷出火来。
“李卫民同志,”冯曦纾有些害怕地指了指窗外,“你看那几个人,好奇怪啊,他们好像一直在指着我们这边骂?你认识他们吗?”
李卫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正好看到李建国和张兰扒开人群,冲到离车窗不远的地方,李建国指着他又跳又骂,张兰更是激动地想要扑上来,却被站台工作人员拦住。
李卫民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略带歉然的微笑,对冯曦纾温和地解释道:“哦,他们啊。是我的家人,来给我送行的。我们家人感情表达的方式…嗯…比较特别,比较热情。”
说着,他甚至还主动推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下面暴怒跳脚、咒骂不止的李家人,脸上挂着无比“真诚”和“感动”的笑容,用力地挥了挥手,声音清晰地喊道:
“爸!妈!大哥二哥四妹五弟!别送了!——都回去吧!——天冷!——别淋雨感冒了!——到了地方我会给你们写信的!——你们也要好好的啊!”
他的声音温和清朗,在一片离愁别绪和嘈杂声中格外清晰,脸上那“依依不舍”和“殷殷叮嘱”的表情做得十足十。
冯曦纾信以为真,恍然道:“原来是这样啊…你们家人感情真好,真舍不得你。”她甚至被这“感人”的送别场面微微触动,觉得李卫民同志真是重情重义。
窗下的李家人:“???”
李建国听到这喊话,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张兰更是直接被这颠倒黑白的无耻言行气得发了疯,破口大骂:“小畜牲!你不得好死!你……”
然而,他们的咒骂被淹没在第二声更加悠长响亮的汽笛声和列车启动的“哐当”声中。
列车缓缓开动了。
李卫军和李卫国拖着伤腿,看着即将远去的火车,污言秽语直接喷涌而出!
至于李卫红,则是哭得梨花带雨,发型全乱了,她一边跑一边哭喊,目标却不仅仅是李卫民,更多的是向周围的人群和工作人员求助,试图发挥她的绿茶本色:“
呜呜…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我们是亲兄妹啊…我不要去云南…我会死在那里的…各位叔叔阿姨帮帮我们…他是骗人的啊…”她试图引起同情,但在周围人看来,这家人状若疯癫,她的表演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李卫党年纪最小,完全被这恐怖的场面吓懵了,他只是被裹挟在人群中,一边跟着跑一边放声大哭,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
“妈…爸…我怕…我不走…”他根本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天塌了,全家都疯了。
李卫民保持着“感动”的笑容,继续挥着手,直到那几张因极致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面孔越来越远,最终变成模糊的小点,消失在冰冷的雨雾和站台的尽头。
他这才收回手,关上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寒冷与喧嚣。
转过身,对上冯曦纾那双清澈信服的眼睛,他只是微微一笑,云淡风轻。
深藏功与名。
火车呼啸着,载着离开故土的人,驶向遥远的、寒冷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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