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慕容复19

　　姑苏的第七个春天来得格外温软，茶花开到第二茬时，慕安眉心的月痕已淡得几不可见。这孩子如今最爱坐在还施水阁的屋檐下，看燕子衔泥筑巢。

　　“爹爹，”他扯着慕容复衣袖，“燕子为什么年年来这里？”

　　慕容复正在削一截湘妃竹，打算给王语嫣做支新簪：“因为这里有它们记得的春天。”

　　慕安似懂非懂，又跑去缠正在绣星月帕的姐姐。慕星今年十三岁，针线已得母亲真传，偏在帕角绣了只歪脖子燕子，气得慕辰直说糟蹋了好料子。

　　这日晌午，慕容复正在教慕辰临《兰亭序》，门外忽然传来马蹄声。来人是个风尘仆仆的驿卒，递上封火漆密信便晕倒在地。

　　新月诊脉后蹙眉：“中了‘千里销魂散’，送完信必死无疑。”

　　拆开信，素笺上只有一行血字：“星陨未尽，镜海生波。八月既望，钱塘相见。”落款画着半枚星月印——与李秋水宫中所用一模一样！

　　文逸之掐指推算：“八月既望...正是钱塘大潮之日。”

　　慕容博以杖顿地：“镜海...莫非是海宁的‘镜湖’？”

　　王语嫣展开《海宁县志》，指尖停在某页：“镜湖下有古镜台，传说是大禹镇海眼所留。每逢大潮，湖底会浮现青铜镜群...”

　　话未说完，慕安突然指着南方：“那里有哭声。”

　　众人望去，南天晴朗无云。但慕容复闭目凝神，果然听见风中夹着女子呜咽——调子竟与南海雾中歌声同源！

　　“是李秋水的‘唤魂调’。”新月脸色发白，“她在召集残存的星月镜奴。”

　　洪少雄拍案而起：“我带漕帮兄弟去平了镜湖！”

　　“不可。”慕容复按住他，“镜湖之下必是镜阵，人去得越多，镜奴收得越多。”

　　他望向三个孩子，忽然问慕辰：“若你是爹爹，当如何？”

　　十岁的慕辰沉吟片刻：“围湖不如疏湖——既然镜阵靠潮汐之力运转，便在潮前改道。”

　　慕容复眼中掠过赞许，又看慕星。女孩正绣着帕上燕子，头也不抬：“让镜子照不见想照的东西，不就行了？”

　　最后他看向慕安。小儿咬着手指想了半天，忽然拍手：“把镜子都变成星星，挂回天上去！”

　　童言稚语让满室凝重稍缓。慕容复轻抚幼子头顶：“那就依安儿说的——咱们去收星星。”

　　七日后，海宁镜湖畔。时近中秋，湖水平静如鉴，却透着诡异——湖面竟无倒影！

　　“镜阵已启。”慕容博以杖探水，杖头龙口吐出的铜珠入水即沉，“湖底有吸光之物。”

　　新月摆开星盘，盘针直指湖心：“阵眼在湖心岛，但...”她望向东北方，“有另一股力量正从海上来。”

　　话音未落，钱塘潮头已现！可这次潮水不是白色，而是墨黑如夜。潮头上立着十二个戴青铜面具的身影，手中各持一面残镜。

　　“镜奴十二煞。”文逸之握紧判官笔，“星月神教最后的精锐。”

　　潮水涌至镜湖，两水相激竟升起水幕。水幕中浮现李秋水身影，这次她怀中抱着面古朴铜镜——镜框雕着日月星辰，正是传说中的“天机镜”！

　　“好外孙女，”她声音如从深渊传来，“可知这镜照过谁？”

　　镜面突然映出慕容明月年轻时的面容，接着是李青萝、王语嫣、甚至襁褓中的慕安！每一代慕容氏女子的影像闪过，最后定格在镜中李秋水自己扭曲的脸上。

　　“看见了吗？”她凄厉大笑，“我们都被这镜子困住了！”

　　慕容复忽然解下腰间茶花囊，将花瓣撒入湖中。花瓣遇水化作金粉，金粉随波流淌，竟在湖面画出巨大符阵！

　　“没用的！”李秋水催动天机镜，镜光射向符阵。但金光与镜光相触时，突然折射向天空——将漫天星斗映在湖面！

　　慕安拍手笑：“镜子照星星啦！”

　　趁李秋水错愕，慕容复纵身踏水，剑尖直指天机镜。可剑至镜前三寸，镜中突然伸出只小手——竟是慕安的倒影！

　　“爹爹别打，”镜中孩子泪眼汪汪，“疼...”

　　就这刹那分心，十二镜奴已围拢！他们手中残镜组成镜阵，将慕容复困在中央。每面镜子都映出他不同时期的模样：少时练剑、青年复国、中年疯癫...

　　“破！”王语嫣的星月帕突然飞入阵中，帕上茶花脱离丝线，化作真实花朵贴在镜面。镜中幻象遇见茶花，竟纷纷退散！

　　李秋水怒极，咬破舌尖将血喷在天机镜上。镜面应声碎裂，碎片中飞出无数星月菩提，每颗菩提都化作小镜，镜中全是哭泣的女子面孔——都是历代被天机镜吞噬的星月传人！

　　“既然出不去，”她面容狰狞，“那就都留下陪我！”

　　镜湖开始沸腾，湖底升起更多铜镜。这些镜子相互映照，镜光交织成牢笼，竟要将整个镜湖封成镜中世界！

　　危急时刻，慕安突然挣脱新月怀抱，蹒跚跑向湖边。孩子对着满湖镜子张开小手，眉心月痕光芒大放。

　　“星星回家...”他奶声说。

　　奇迹发生了。所有镜子同时转向慕安，镜中女子们停止哭泣，温柔注视着孩子。接着镜子们缓缓沉入湖底，每沉一面，湖面就亮起一颗星影。

　　李秋水呆立潮头，看着天机镜最后一块碎片从手中滑落：“明月...你早就选好了继承人...”

　　她身影随潮水退去，消散前最后望了王语嫣一眼，那眼神竟有瞬间的清明与歉疚。

　　潮退月升，镜湖恢复平静。湖心岛上多了面石碑，碑文是慕容明月亲笔：“镜可鉴人，莫囚己心。”

　　归途马车上，慕安在母亲怀中酣睡。王语嫣轻抚儿子眉心已完全消失的月痕：“这孩子...”

　　“让他做个普通孩子吧。”慕容复望向窗外星河，“慕容家欠星月的，已经还清了。”

　　车过嘉兴时，忽闻夜空中传来缥缈歌声。调子还是江南小曲，却多了几分释然。

　　王语嫣泪落无声。慕容复将她与孩子们揽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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