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各怀心事

　　夜风微凉，卷动窗纱。

　　谢烬走近，脚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浮。

　　目光掠过秦灵紧扣窗帘、指节泛白的手，眸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锐利，随即被温润的关切覆盖。

　　他抬手，指尖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凉意，似乎想拂开她鬓角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声音刻意放得轻缓，带着点气弱似的温和：

　　“王妃，忧思伤身，夜深露重，仔细着凉。想想乐事，或可安眠。”

　　秦灵猛地偏头避开，动作带着下意识的警惕，随即又有些懊恼。

　　他身子弱，并无恶意，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但那份莫名的危机感让她无法放松。

　　谢烬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缓缓收回，宽大的袖口垂落，掩住瞬间蜷紧的指尖。

　　脸上那点温软的笑意淡了些，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和担忧。

　　“还是这般防备……她到底在忧惧什么？这份不安，于计划无益。”

　　烛火摇曳，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却衬得眼底的探究更深。

　　沉默在室内蔓延，带着凝滞的沉重。

　　片刻后，谢烬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怕惊扰了她：“王妃，可还记得……明日是何日子？”

　　秦灵心头那根弦绷得死紧，面上竭力维持着平静，努力挤出一点茫然：“什么日子？”

　　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生硬，连忙补充，语气却控制不住地带了点冲，“总归不是好日子。”

　　谢烬唇角牵起一抹极淡、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未达眼底：“明日是上元灯会。”

　　他目光微垂，落在自己骨节分明、略显瘦削的手上，声音里透着一丝对热闹的疏离与习惯性的寂寥。

　　“京城最热闹的时节……可惜，你我皆困于此。”

　　他抬眼看向秦灵，眼神温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府中……我让人稍作布置，水榭回廊挂些花灯，添点喜气。王妃若觉烦闷，明日不妨去散散心，猜猜灯谜也好。”

　　他语速平缓，仿佛只是一个体弱之人尽力为同伴排解寂寥的寻常安排。

　　花灯？灯谜？

　　秦灵心中警铃大作，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明夜的杀局。不过……在府中，环境熟悉，反而更安全。

　　念头一转，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但面上依旧没什么兴致，只想快点结束对话：“哦，知道了。我累了，明日再说吧。”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内室床榻。

　　看着她匆匆消失在帷幔后的背影，谢烬独自立于摇曳的烛光下。

　　那点温润的笑意如同潮水般褪去，脸上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平静，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他沉默地站了片刻，才无声吹熄了外间的烛火。

　　殿内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吞没，唯有内室帷幔缝隙透出微弱的光晕。

　　他走向床榻的动作依旧带着病弱的迟缓，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秦灵背靠冰凉的床柱，屏息凝神，直到听见他躺下后平稳的呼吸声，才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黑暗中，她摸索着打开窗台里侧、紧贴床板的暗格。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细腻的绡纱——是她耗费无数心力偷偷制成的莲花灯。花瓣层叠，银线勾勒，清雅得仿佛月下初绽。

　　他那样的人……身处污浊，却总让我想到这莲。一丝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

　　凌霜问得对……若回不去呢？

　　她不敢深想，指尖眷恋地拂过花瓣的纹路，随即眼神变得异常坚定。无论如何，他不能死！明夜，我必须守在他身边！

　　她小心翼翼地将灯放回暗格，锁好，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

　　躺下，她与他之间隔着一段礼貌的距离。

　　黑暗中，秦灵睁大了眼，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捕捉着身侧每一次呼吸的细微起伏，如同最忠实的守卫，在寂静中绷紧了每一根神经，等待着黎明后那场决定生死的风暴。

　　谢烬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已然入睡。然而，当身侧传来几不可闻、开启暗格的极轻微“咔哒”声时，他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暗格？她藏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微澜。

　　“是防身之物？还是……别的秘密？

　　暖阁深处那盏尚未送出的狐狸灯影像，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蓬松的尾巴，狡黠微眯的眼睛，他调色时反复比对，只为捕捉她偶尔流露的那份灵动……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竹篾划过的微痛感。

　　“……想这些做什么，不过是一步棋，棋子的想法，又何必深究？。”

　　他强行掐断了思绪，将注意力拉回那开启暗格的声响上。

　　“罢了，她谨慎些……也好。”

　　只是心底深处，那份渴望看到她因这盏灯而流露一丝真实欢颜的隐秘期冀，与此刻这无声的隔阂带来的微涩，如同黑暗中纠缠的藤蔓，悄然滋长。

　　那盏狐狸灯，静静地躺在暖阁深处，如同一个尚未拆封、也未必会被珍视的谜。

　　同床共枕，呼吸可闻。

　　一人袖中指尖残留着竹刺的微痕，暖阁深处藏着一盏未能送出的狐狸灯——那笨拙的用心，远超过一个“病弱”皇子安抚同伴所需，像一道不经意泄露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正视的心光。

　　一人枕下暗格锁着一盏清冷的莲花灯，身体紧绷如临渊之弦，在黑暗中睁大双眼，以无声的警戒，誓要为身旁这位“病弱”却可靠的伙伴，挡下那呼啸而至的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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