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生而为人的代价

　　医疗中心的自动门带着气压的轻微嘶鸣向两侧滑开，打破了室内凝重的寂静。

　　王部长——这位通常以从容不迫形象示人的高级官员——此刻步伐迅疾，眉宇间锁着深沉的沟壑，在一众神情紧绷的随从簇拥下步入核心区。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扫描射线，先是锐利地掠过医疗舱内静卧的凌哲，最终牢牢锁定在李嵩与陈远山身上，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

　　“我需要一个确切的、不含糊的评估。”

　　王部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决策层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事实的砧板上，“这些自称为‘调和者’的存在，它们的行为本质究竟是什么？是在协助我们渡过危机，还是在以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系统性‘改造’我们的人类本质？”

　　陈远山立即上前一步，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舞动，调出一组复杂且实时变动的全息神经活动图谱。

　　“部长，请看这里的对比数据。”他的声音带着科学家特有的严谨，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调和者’确实在重建并优化凌哲的神经通路，但其方式…超越了我们的生物学认知。”

　　他指向图谱上几个高亮闪烁的关键节点，“它们选择性增强了前额叶皮层的活性，这是逻辑、分析和认知的核心区域；但同时，它们也在持续抑制边缘系统的生物电活动，尤其是与恐惧、狂喜等强烈情绪反应相关的区域。简而言之，它们在保留甚至强化其‘工具性’认知功能的同时，系统性地削弱其作为‘人’的情感干扰。”

　　李嵩站在稍侧的位置，冷静地补充，他的声音像冰冷的合金，提供着另一维度的视角：

　　“更值得关注的深层现象是，我们观察到‘调和者’与凌哲体内原有的‘晶化纤维’之间，并非取代或竞争，而是形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共生关系。它们不是简单的寄生体，更像是在共同协作，构建一个全新的、高度集成的生物-机械混合系统。其效率…远超我们任何已知的技术。”

　　王部长缓缓走近医疗舱，高强度玻璃映出他凝重面容的倒影。他仔细观察着凌哲平静却略显非人般苍白的脸，问道：“那么，核心问题，他的‘自我’意识，还保持完整和独立吗？”

　　“截至目前，核心人格记忆体和自我认知框架保持完整。”陈远山调出实时意识波动监测数据，一条相对平稳的曲线在屏幕上延伸，

　　“但感知和处理信息的方式正在发生根本性改变。就在半小时前，凌哲未经任何外部设备中转，直接‘接收’并解析了一段来自反宇宙的复杂信息流。‘调和者’似乎在他和薇拉之间，架构了一个超越我们技术水平的、极其稳定的意识直连通道。”

　　“同步率？”王部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参数。

　　“达到惊人的97.3%，并且波动范围极小，异常稳定。”李嵩迅速报出数据，随即话锋一转，“但这稳定背后潜藏着新的疑问。

　　我们发现，‘调和者’并非被动提供连接，它们似乎在主动‘引导’甚至‘塑造’他们的意识活动模式，就像…在按照某种未知的模板，训练他们适应一种特定的、高度理性化的思维范式。”

　　王部长转向一旁待命的技术分析团队：“综合风险评估报告出来了吗？”

　　一名年轻的技术官员立即上前，在全息台上展开一系列数据图表：“部长，基于过去72小时的连续高强度监测，‘调和者’的所有活动均呈现高度有序性和明确目的性，其行为模式符合某种复杂的预设程序逻辑。然而，该程序的最终战略目的，我们仍无法解析。”

　　他切换出一组空间维度读数对比图，“但有一个关键发现：在凌哲与反宇宙建立深度意识连接期间，其周围空间的维度稳定性指数，有显着提升，平均提高了15个百分点。”

　　“这具体意味着什么？”王部长追问，目光如炬。

　　“这意味着，‘调和者’可能不仅仅是在改造个体，它们同时也在执行‘守望者’留下的某种‘修复’指令。”陈远山插话，语气带着一丝不可思议，“它们像微观的宇宙工程师，在修复之前维度实验对本地时空结构造成的…‘创伤’。”

　　李嵩紧接着补充，声音沉稳却带着警示：“但我们绝不能忽视其中潜在的巨大风险。这种强制性的、深及神经层面的改造，可能会不可逆地改变受试者的根本认知方式。我们已观察到，凌哲在处理超高复杂度信息时，效率呈几何级数提升，逻辑性极强，但与之相对，其自发的、基于情感的反应——无论是恐惧、喜悦还是共情——都在显着减弱。”

　　就在这时，医疗舱内的凌哲突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数据流光掠过。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王部长，我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它们…在引导我理解某些底层概念。并非通过语言或符号，而是更直接的…知识结构传递。”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凌哲继续以一种近乎抽离的语调说道：“就像刚才，关于克莱因瓶在四维空间中的真实拓扑结构，其信息直接呈现在我的意识中。这不是循序渐进的学习过程，更像是…被封存的记忆，被瞬间‘唤醒’。”

　　王部长陷入短暂的沉默，目光在凌哲平静的面容与那些冰冷的数据图表之间游移。片刻后，他对随行人员下达指令：

　　“立即将全部观测数据、初步分析及潜在风险预测，整理成最高密级报告，呈送最高科学委员会。我们需要立即组建一个跨生物学、神经科学、理论物理和人工智能伦理学的顶尖专家团队，对这种现象进行全方位评估。”

　　他重新转向李嵩与陈远山，语气凝重：“在获得委员会进一步指示之前，维持现状，继续所有监测，但必须设定更严格的安全阈值。一旦发现任何意识完整性退化、或自我认知出现不可控偏离的迹象，我授权你们，立即中止一切观察与接触程序，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人’的本质。”

　　就在这时，一组监测仪器发出独特的提示音。主技术员迅速报告：“检测到反宇宙信号强度跃升！频谱分析显示，薇拉小姐那边的生物读数与意识波动模式…正在出现与凌哲高度相似的变化趋势。”

　　王部长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医疗舱中那个正在经历非人蜕变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对身旁的李嵩说道，话语中承载着千钧之重：

　　“我们可能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一边是难以想象的进化，另一边是不可估量的异化。但要记住，无论前路如何，任何形式的‘进步’，都绝不能以彻底牺牲我们之为‘人’的根基为代价。”

　　随着王部长的身影消失在自动门后，医疗中心重新陷入一片忙碌与低沉的仪器嗡鸣之中。但在场的每一位研究者心中都清楚，这场由更高维度存在主导的、静默而深刻的“引导”，早已悄然启动，正不可逆转地渗透、并试图重新定义，人类文明未来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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