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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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角宫深处那两处倚竹的厢房,在工匠们有条不紊的劳作中,悄然改换了容颜。

  原有的隔断与板壁尽数拆除,各成两间开阔通透的广间。

  墙壁以细泥重新抹平,覆以特调的素白垩土,地面铺陈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便于清扫。

  临窗一侧,是依据独孤依人精心绘制的图样打造的多宝格与壁橱,榫卯严丝合缝。

  木料是选用的清雅楠木,未上浓漆,只薄薄刷了一层透亮的木蜡油,保留着木材本身的温润纹理与淡淡香气。

  另一侧则安置了数张宽大的柏木长案,案面光洁如镜,用以摆放各式器皿。

  独孤依人将这两间改造后的屋子又命名为“拾香斋”与“沁醇堂”。

  一如她在幽兰谷中的建置。

  但此番重建。

  一则有珠玉在前,积累了经验。

  二则得益于角宫充裕的物料与精湛的工艺。

  无论是空间的利用、采光的考量,还是各类收纳格架的巧妙设计,都远胜从前。

  她每日带着凛冬与半夏在此间忙碌,指挥着工匠进行最后的收尾,心中充盈着一种创造的喜悦。

  “小姐,这角宫内的规制,倒是比谷中更适宜施展。”

  凛冬擦拭着新打制的铜质蒸馏器配件,轻声说道。

  室内炭火烧得暖融,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独孤依人正立于长案前,检查着新送来的整套青瓷研钵与玉杵是否完好,闻言唇角微扬:

  “是啊,此番算是二进宫,总归是顺手了许多。”

  她环顾这窗明几净、器物井然的空间,尤其满意此处的僻静。

  “况且,除非召唤,角宫下人平日绝不至院中叨扰,这份清净,在谷中亦是难得。”

  正说话间,窗外竹林传来风过叶梢的簌簌清响,更衬得斋堂之内幽静异常,唯有偶尔炭火噼啪一声轻爆。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清扫过的青石小径上,格外清晰。

  那步调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凛冬与半夏立刻放下手中活计,垂首敛目,退至一旁。

  下一刻,宫尚角修长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

  他今日未着外出时的劲装大氅,仅穿了一身墨色暗金回纹锦袍,腰束同色革带,缀着一枚质地上乘的墨玉螭龙佩。

  许是刚从外面回来,发梢肩头还沾染着些许室外清寒的气息。

  他深邃的目光先是扫过这焕然一新的广间,掠过那些已然就位、闪烁着金属或瓷质冷光的陌生器具,最终落在了独孤依人身上。

  独孤依人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缠枝莲纹暗花缎面交领袄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素面比甲,乌发依旧用简单的银簪绾起,鬓边别无他饰,却更显得肤光胜雪,眉眼如画。

  她正手持一卷刚核对过的物料清单,见他到来,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放下清单,上前两步,敛衽一礼,姿态优雅流畅。

  “公子。”

  声音轻柔,在这静谧的斋堂内显得格外清晰。

  宫尚角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迈步入内,玄色锦靴踏在光洁的青石板上,几乎无声。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冷冽松针与沉檀的气息也悄然弥漫开来。

  “此处,倒是与寻常调香配伍之所,颇为不同。”

  他开口,声线平稳,听不出喜怒,目光再次掠过那些结构精巧、明显非寻常家用的器具。

  独孤依人心头微紧。

  面上却依旧从容,正欲开口解释,却见宫尚角自袖中取出一封缄口的书信。

  信封是常见的青笺,右下角却以一个独特的印记封缄。

  “杜世伯的信。”

  宫尚角将信递过,语气淡然:

  “宫门与外界的书信往来,例需查验。”

  独孤依人双手接过,指尖触及信封微凉的纸质,心中却是一暖。

  爹爹......此时来信,必是已知晓宫门变故。

  她轻声应道:“依人明白,多谢公子亲自送来。”

  她并未立即拆信,而是将信轻轻拢在袖中,抬眸看向宫尚角,正对上他审视的目光。

  那目光似乎并不仅仅在于这屋子的陈设,更在于她本人。

  宫尚角的视线在她清丽沉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又扫过一旁垂首恭立的凛冬与半夏。

  最后落回那些奇特的器具上。

  缓声道:

  “杜世伯信中提及,你于香道医理乃至格物之上,颇有天赋,非寻常闺阁可比。望你......善用此间之物,莫负长辈期许。”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却无疑是对她这番“折腾”的一种默许。

  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独孤依人心念电转,立刻捕捉到了这层意味。

  她再次屈膝,语带感激与郑重:

  “依人定当谨记公子教诲与爹爹嘱托,在此间潜心研习,断不敢行差踏错,亦不敢懈怠分毫。”

  宫尚角深深看了她一眼,未再多言,只道:

  “所需之物,若角宫库房未有,可列单交由金复。”

  言罢,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墨色的衣袂在门口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脚步声渐次远去,最终消散在竹林的风声之中。

  直到那迫人的气息彻底消失,独孤依人才缓缓直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低头,看着袖中那封杜玉衡的亲笔信,指尖微微用力。

  角宫的拾香斋与沁醇堂已然落成,而宫尚角的态度,似乎比预想中更为......宽容?

  前路危机重重。

  但至少,她已在宫尚角的地盘,为自己争取到了一方可以施展的天地。

  术业有专攻!

  以我所长补人之短!

  方成大计!

  回到厢房,独孤依人指尖微颤地拆开信笺。

  杜玉衡那熟悉的、略带筋骨的字迹映入眼帘。

  信中内容与她所料相差无几,得知宫门剧变、老友宫鸿羽身故后,悲痛难抑,字里行间充满了物是人非的感慨与沉痛。

  然而,信至中段,笔锋一转,父亲着重叮嘱:

  “......宫门水深,波谲云诡。吾儿身处其间,当慎之又慎。然,汝自幼颖悟,于格物之道别有慧心,此乃天赐,不可轻弃。望汝善用所知所学,明辨是非,既可安身立命,亦盼能于纷乱中觅得一线清明,助益当助之人,莫负上天赋予之资......”

  再往后,便是些母亲加之的絮絮关怀之语。

  叮嘱她天寒加衣,饮食留心,语气中充满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牵挂与疼惜。

  一字一句读完,独孤依人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酸涩与暖意交织翻涌。

  父亲的悲痛她感同身受,那份深切的关怀更让她喉头发紧。

  而那份毫不迟疑的信任与期许——

  “善用所知所学”、“助益当助之人”。

  则与她此刻心境不谋而合。

  像一道暖流,注入心田,又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穿越至此。

  带着异世的知识储备,曾一度觉得格格不入。

  是家族,尤其是杜玉衡,包容甚至鼓励了她的“不务正业”,让她能将那些“奇思妙想”付诸实践。

  如今身处这危机四伏的宫门,这份来自遥远家乡的支持,更显得珍贵无比。

  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感油然而生。

  她必须立刻给父母回信!

  告诉他们自己一切安好,宫尚角待她虽冷淡却也算周全,角宫深院暂可栖身,她的拾香斋与沁醇堂也已落成......

  她有无尽的话语想要倾诉,以安抚父母那颗悬着的心。

  “凛冬,研墨。半夏,备纸笔。”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便恢复了平稳。

  “是,小姐。”

  两个侍女立刻应声而动。

  独孤依人走至案前,提起裙摆,在铺着软垫的小椅上坐下。

  窗外的天光透过新糊的明瓦窗纸,柔和地照亮案头。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这才从半夏手中接过笔。

  笔尖饱蘸浓墨,她略一沉吟,落笔于纸上:

  “父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幽谷一别,倏忽经月。遥念慈颜,心绪难宁。顷奉严谕,敬悉种种。宫门不幸,骤逢巨变,宫伯父溘然长逝,闻之五内俱焚,悲恸难名。父亲与伯父相交莫逆,痛失挚友,哀思之切,女儿虽远在千里,亦能感同身受,唯望父亲节哀顺变,善保千金之躯......”

  她书写得极为认真,簪花小楷工整清秀,先将得知噩耗后的悲痛与对父亲的宽慰细细写明。

  接着,笔锋一转,开始描述自己在角宫的境况:

  “......女儿现居于角宫内院,一切皆安,请勿挂念。角公子宫尚角,虽因变故神色冷峻,然处事尚属公允,于女儿起居用度未曾怠慢,亦允女儿于僻静处设拾香、沁醇二斋,安置旧日器具,得以继续研习香道格物之事,稍解寂寥......”

  她并未过多提及宫门内部的暗流汹涌。

  只择其安稳处细说,又着重描述了拾香斋与沁醇堂的落成。

  言语间透着一丝得以重拾爱好的欣悦,以期宽慰父母。

  最后,自然是殷殷的问候与保重之语:

  “......寒风凛冽,伏乞倍加珍摄,勿以女儿为念。临楮神驰,不尽依恋。肃此,敬请福安。

  女 依人 叩首”

  信写毕,她轻轻吹干墨迹。

  又仔细浏览一遍,确认并无不妥之处,这才小心折好,装入特制的信封之中。

  以火漆封缄,盖上独孤家的小印。

  做完这一切,她将信交给凛冬:

  “去交于金复吧。”

  “是,小姐。”

  凛冬郑重接过,转身离去。

  独孤依人依旧坐在案前,望着窗外已显暮色的天空,心中那翻腾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父亲的来信像一剂强心针,也更加坚定了她在此地立足,并善用自己能力的决心。

  宫尚角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那句“莫负长辈期许”言犹在耳,与父亲信中的叮嘱何其相似。

  前路未知,但此刻,她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和坚定。

  她所谋,甚大!

  而此刻。

  她的路。

  始于这拾香与沁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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