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青楼烛影

　　澶州城后街“醉春楼”的大门在夜色里如同一张咧开的巨口。

　　郑茗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上穿着青布直裰男装，束胸的布条勒得骨头生疼。

　　“大爷，里面请呀！”

　　龟公甩着香得能熏死蚊子的汗巾，奸笑着迎向苏明远扮的锦袍富商。他飞快扫过苏明远腰间的普通玉佩。在陆安腰间那把难掩煞气的长刀上打了个转，滑过陆昭那张冷得能冻死苍蝇的脸，最终在郑茗这“矮瘦小厮”身上一触即收，眼神中划过一丝轻鄙。

　　“几位大爷看着面生！要姑娘坐台听曲儿，还是楼上雅间谈风月？我们这可都——”龟公的媚笑卡在喉咙口。

　　陆安把一锭足够普通人家嚼用大半年的雪亮银锞子，拍在龟公油腻腻的脑门上。

　　“啰嗦个屁！”陆安豹眼圆睁，声若洪钟，一手拎着酒葫芦灌了一大口酒，粗豪的江湖气喷了龟公一脸。

　　“给爷把你们这儿唱曲儿最好听的小娘子、跳舞最风骚的美娇娘全叫出来！再上一大桌子好酒好菜。银子管够！这憋屈地方，没点乐子爷待不住！”

　　他边说，另一只大手探向一个经过的花娘，引来一声娇呼。

　　花娘刚要嗔怪，对上陆安那双赤裸裸的眼睛，竟一时忘了词儿，被他“自来熟”地拖着就往楼上的雅座带。

　　龟公被拍得眼冒金星，摸着脑门上的银子，看着陆安那副十足十的“冤大头”加“急色鬼”的做派，眼里最后一丝疑虑也散了，点头哈腰道：

　　“是是是！大爷您痛快！小的这就安排，春风阁！春花、秋月快伺候着！”

　　陆昭眉头一蹙，瞥了一眼弟弟强装风流的豪迈背影。默不作声地跟上。苏明远步履从容，看似随意地环视着淫靡交织的热闹大厅，将布局尽收眼底。

　　扮作小厮的郑茗垂着头，紧步随行。呼吸调整得平稳绵长，袖中指尖悄然滑过黄杨木盒凹槽。

　　喧嚣渐远，雅间春风阁里丝竹轻响，酒气蒸腾。两名涂脂抹粉的花娘已被陆安拉着灌了几杯酒，脸颊酡红。

　　陆安似乎有些上头，大着舌头一边调笑，一只大手还不老实地攀在花娘腰肢。

　　另一边的花娘则娇笑着想靠向安静清冷的陆昭，却被他周身散发的“莫挨老子”的寒气冻得不敢近身。

　　苏明远自斟自饮，目光看似随意，实则扫过门外走廊时不时出现的护卫身影。

　　他转向又被唤来添酒的龟公，感叹道：“三河帮的老坛口，就这点货色？来点实在的？”语气中透着富商该有的刻薄。

　　龟公添酒手一抖，酒液差点洒出来。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惊愕，随即被夸张的假笑掩盖：

　　“哎哟，爷！这话可不敢瞎说。咱这是正经做生意的温柔乡，跟那些打打杀杀的水上人家八竿子打不着。哪有什么坛口不坛口的……”可他那瞬间不稳的气息和偷瞄门口守卫的眼神，已暴露无遗。

　　旁边的花娘也惊得止住了笑，眼底闪过一丝惧色。

　　陆昭眼底寒芒微闪。

　　陆安感觉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该进入“正题”了！他一拍大腿，瞪着铜铃大眼，本想学那些浪荡子说点浑话，却一时词穷，憋了半天吼道：“磨蹭啥？给爷唱个《十八摸》，来点带劲儿的！”

　　雅间瞬间安静。花娘花容失色，龟公僵住。

　　陆安吼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偷瞄到陆昭黑如锅底的脸，慌忙摆手：“啊不、不是！口误！是……是那个……摸鱼儿！‘问世间情为何物’那个！”

　　花娘们面面相觑，表情一言难尽。

　　陆安急得额头冒汗，哭丧着脸压低声音：

　　“哥……这……这嫖客到底该啥样啊？你……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陆昭嘴角一抽，额角青筋直跳，嫌恶地别开脸，小声道：

　　“这种事……我怎么知道？”他目光扫过旁边正襟危坐维持“富商”仪态的苏明远，嘴角勾起一丝微妙弧度，凉凉地补了一句：

　　“你……还是问问苏……兄吧。他对此事……颇有经验。”

　　苏明远正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酒液差点泼出来。

　　他瞪向陆昭，脸瞬间涨红，细弱蚊蝇的声音里夹着愤怒：“休要血口喷人！我只是为……查”苏明远猛然住口，随即又继续道：“我只是为……‘正事’……来过青楼！对此等……此等风月之事，一窍不通！”他义正言辞。

　　龟公与花娘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雅间门被撞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

　　一个脑袋上生着疮，满身横肉的疤面汉子闯了进来。他醉眼迷离，一手拎着个酒坛子，另一只大手不分青红皂白，一把就掐住门口一个添酒花娘纤细的腰肢，污言秽语喷涌而出：

　　“躲…躲什么躲！爷看上你是福气！过来……陪爷痛快。”说着就要撕扯花娘的衣襟，那张布满疤痕的脸直往花娘脸上拱。

　　“啊——”花娘尖叫挣扎，屋内另一个花娘吓得面无人色。

　　龟公刚想说话。

　　“滚开！”

　　一声冷冽的断喝，陆昭如同蛰伏的猎豹弹起。袍袖带风，众人甚至没看清他如何动作，只见一道迅疾如电的掌影闪过。

　　那疤面醉汉抓着花娘的手腕如同被铁锤击中，惨叫着松手。

　　下一秒，凌厉劲风的巴掌。狠狠扇在醉汉的腮帮子上。

　　这一记耳光响声清脆。

　　那疤面汉子哼都没哼一声，壮硕的身子像个破口袋般倒飞出去。“轰隆”一声撞翻了门外走廊上一座半人高的彩绘仕女大瓷瓶。

　　碎瓷轰然爆开，劈头盖脸溅了他一身。人滚下楼梯半层，趴在碎瓷堆里只剩哼哼的份儿。

　　楼梯上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钉在雅间门口那道挺拔如孤峰的身影上。

　　陆昭面沉如水，缓缓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点尘埃。凌厉的目光扫过楼梯上那几个闻声奔来的魁梧护卫。

　　陆昭周身那凛冽的杀伐之气，如寒流席卷。那几个护卫对上毫无温度的眼神，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无一人敢拔刀上前。

　　陆安宛若无事般扔给龟奴一锭闪亮的金子。

　　“小事而已，抻抻筋骨。”龟奴拿着金子脸上挤出虚假的笑，飞快退了出去。

　　就在这时，楼下原本的丝竹声似乎被一阵桌椅碰撞和呵斥声打断，虽然很快又被更大的喧哗覆盖，但那一丝不寻常的躁动，还是让苏明远和陆昭交换了一个警觉的眼神。

　　苏明远轻轻放下酒杯，看向花娘：“看来这‘坛口’里的‘热闹’，倒比楼下戏台的精彩？”

　　这话瞬间捅破了最后那层窗户纸。

　　话音未落——

　　“官府查抄！”

　　尖锐刺耳的铜锣声和官兵的厉喝骤然撕裂了醉春楼的喧嚣。兵丁从大门处灌入。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醉春楼彻底炸开了锅。

　　走廊上那几个被陆昭气势压住的护卫顿时如蒙大赦，忙不迭避开陆昭的视线，转身扑向楼梯口试图弹压混乱。

　　苏明远目光疾如闪电扫向走廊深处，一处僻静的独院位置。醉春楼花魁娘子“玉玲珑”的闺楼。

　　“小厮！跟我去……恭房醒醒酒，这酒劲儿太大了。”苏明远假装醉酒脚步微浮，一把攥住扮作小厮的郑茗。

　　借着混乱人群的遮挡，苏明远“酒意踉跄”地拖着郑茗就往通向二楼的楼梯口撞去，方向正对着那最寂静的东角。

　　陆安一脚踹翻了矮几，杯盘狼藉。“扫兴！”掀起的混乱完美地遮蔽了陆昭的身影，如泥鳅般瞬间消失在人堆里。

　　楼梯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呻吟。苏明远紧扣郑茗的手腕。前面守楼梯的护卫已经被楼下官兵厉喝牵扯了注意力，背影对着苏明远。

　　指尖划过袖内的新月凹印，郑茗手臂一旋——

　　一根乌针在苏明远袖口阴影的完美遮蔽下，擦过指缝，刺入前方护卫脖颈的风池穴。护卫身体一僵，未及吭声便软倒下去，被苏明远伸手扶住，顺势“醉倒”在楼梯拐角阴影处。

　　他们越过倒下的护卫，踩上二楼走廊。走廊尽头那扇幽闭的门，是玉玲珑的香闺。此刻由两名眼神阴鸷的黑衣劲装汉子镇守着，门内溢出甜腻异香。

　　浓妆艳抹的老鸨扭着肥臀从旁边一间房闪出，刚想张口呵斥，目光扫过苏明远锦袍下摆故意沾染的呕吐秽物，再看被苏明远半架着的“小厮”脸上那副晕头转向的表情，最后落在踏上最后一节楼梯的陆昭脸上。

　　“哎哟！怎么摸到这儿来了？这、这可是我们家花魁玉玲珑姑娘的绣楼禁地……”老鸨尖声惊叫，挡在门前。

　　“滚开！挡什么道！”

　　陆昭已来到二人身侧，眼神微动，正要强行闯关。

　　苏明远佯装醉意更浓，一个趔趄似要呕吐，却“不小心”将半杯残酒泼向了老鸨华丽的裙摆。

　　“哎哟！我的新裙子！”老鸨下意识惊叫低头。

　　就在这一刹那，被苏明远半架着的郑茗，仿佛因受惊脚下打滑，慌乱中双手乱抓，恰好扯住了老鸨因低头而松垮的抹胸——

　　“刺啦！”

　　她“不小心”竟一把将老鸨胸前那只镶金点翠的大抹胸撕裂了大半。红肚兜瞬间暴露，一股浓郁的催情香味轰然弥漫。

　　“啊——我的翡翠牡丹！你这小杂种！”老鸨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她双手慌忙乱抓试图捂住走光处，又想去捡地上滚落的胸前填充物，浑身肥肉剧烈抖动。场面极度混乱辣眼。

　　绷着脸装醉的郑茗差点破功笑喷。

　　趁此良机，陆昭眼神一凛，与苏明远默契对视。苏明远佯装搀扶郑茗，身形微侧，恰好挡住了右侧守卫的视线。陆昭侧步滑前，指尖在左侧那名惊呆的守卫颈侧处迅疾一点——

　　那守卫闷哼一声，软软瘫倒。另一名守卫刚要动手，陆昭的掌风已至其肋下，令他气息一滞，那人动作慢了半拍，也倒在门口。

　　“走！”低吼声中，陆昭一脚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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