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情绪触发＊＊

　　当周芷宁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到祁夜同样带着凉意的掌心时，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无限拉长、凝滞。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几不可察的细微颤抖，如同他此刻竭力压抑的内心。这不是一个强势的攫取，而是一个脆弱而郑重的连接。

　　她的手指，最终轻轻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悸动与惶恐，落在了他的掌心。

　　祁夜的手，在她指尖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却又立刻克制住力道，只是虚虚地、却无比坚定地合拢，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其中。那触感，带着病后初愈的虚弱，更带着一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孤注一掷的珍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井，里面有光芒闪烁，亦有暗流汹涌。然后，他转过身，牵着她，迈开了脚步，踏上了那条通往溪边、布满落叶的寂静小径。

　　周芷宁跟在他身侧，任由他牵着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将她的手包裹，指节分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可那轻微的颤抖和刻意收敛的力道，却又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壮阔。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在非强迫、非冲突的情况下，如此平和地牵手。感觉……陌生，却又奇异地，不让人抗拒。

　　小径两旁的树木比记忆中更加茂密，阳光艰难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叶和湿润水汽混合的清新气息，远处溪流的潺潺声越来越清晰。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时光的回音上。周芷宁的心，随着那越来越近的水声，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很快，那片熟悉的、被浓绿树荫半包围着的溪畔，豁然出现在眼前。

　　溪水似乎比记忆中窄了一些，但依旧清澈见底，欢快地流淌过光滑的鹅卵石，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岸边的青草郁郁葱葱，几块大石头静静地卧在水边，一切都仿佛被时光凝固，与十年前那个午后，并无太大区别。

　　祁夜在距离溪水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松开了牵着周芷宁的手。

　　那温暖的包裹骤然离去，周芷宁的手心感到一丝微凉的空落。她看到祁夜独自向前走了两步，站在溪边，背对着她。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和……孤寂。他静静地望着那流淌的溪水，望着阳光在水面上跳跃的光点，望着那块她记忆中曾蹲踞过的大石头，许久，一动不动。

　　周芷宁没有打扰他。她知道，他正在与十年前的自己，与那个定格于此的瞬间对话。

　　她也环顾着四周，试图将日记里的描述、梦中的片段，与眼前的实景重叠。就是这里，那个平凡的夏日午后，她在此处嬉水玩闹，而另一个时空里的他，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用画笔和目光，将她永远地镌刻。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两个平行的世界在此交汇——一个是她曾经身处其中、肆意欢笑的明亮世界；另一个，则是他沉默守望、将此地奉若神只的灰暗世界。

　　她原本以为，重游故地会让她感到被窥视的不适和愤怒。但奇怪的是，此刻充盈在她心间的，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宿命般的感慨。

　　就在这时，一阵略带凉意的山风，毫无预兆地穿过树林，吹拂而来，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也带来了溪水更清晰的水汽。

　　这阵风，这水汽，这眼前几乎未曾改变的景色……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然打开了周芷宁记忆深处一扇尘封的、她自己都未曾在意过的门！

　　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模糊、几乎被她遗忘的画面，如同沉入水底的气泡，猛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也是这样一个有风的午后，阳光很好。她蹲在溪边，努力了很久，终于用双手捧起了一尾透明的小鱼，鱼儿在她掌心惊慌地扭动，冰凉的触感和成功的喜悦让她忍不住开心地笑起来。她下意识地、兴奋地回过头，想要向岸上的小敏炫耀……**

　　**就在她回头的那个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似乎真的瞥见了！瞥见了在上游不远处的、那片浓密的树荫底下，好像……真的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个人影似乎靠树站着，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是画板吗？），在她回头望去的瞬间，好像……极其迅速地、近乎惊慌地，向树影更深处缩了一下，试图隐藏自己！**

　　**当时，那感觉太快了，太模糊了，就像阳光下瞬间移动的光斑，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掌心的小鱼和岸上的小敏身上，那个树荫下的模糊影子，根本没有在她当时明亮喧嚣的世界里留下任何清晰的印记，转瞬就被她抛诸脑后，彻底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

　　**直到此刻！直到此刻，在这个地点，被这阵风、这水汽、这场景彻底唤醒！**

　　“轰——！”

　　周芷宁的脑海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她猛地睁大了眼睛，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一棵粗糙的树干才稳住身形。

　　不是臆想！不是他日记里单方面的描述！

　　她……她当时，真的……可能……看到他了！那个躲在树荫下的、模糊的、试图隐藏的少年影子！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虽然模糊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虽然她立刻就忘记了……但那个瞬间，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的世界，在十年前的那个午后，曾经有过一次极其短暂、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交汇！

　　这个迟来了十年的认知，像一块巨大的陨石，狠狠砸中了周芷宁！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命运弄人般的荒谬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完全不知情的、被动的承受者。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在那么早的时候，命运的丝线就已经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将两人缠绕在了一起！她并非全然无知，只是那份“知”，被淹没在了她当时过于明亮耀眼的世界里。

　　那么，他当时……是不是也发现了她那无意间的一瞥？他当时的惊慌躲藏，是不是因为他以为被她发现了？这会不会……加剧了他当时那种“抓不住光”的卑微和痛苦？

　　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震惊、恍然、以及更深切心疼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周芷宁一直努力维持的心理防线。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为时光、为命运、为那个躲在阴影里的少年而感到的巨大酸楚和悲伤。

　　她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坐到草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寂静的溪边显得格外清晰。

　　祁夜被身后的动静惊动，猛地转过身。当他看到周芷宁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如此崩溃地哭泣时，他脸上的平静和追忆瞬间被惊慌和无措取代。

　　他快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想要触碰她，手伸到一半却又僵住，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芷宁？你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这里让你不舒服？我们马上走……”

　　他以为她是触景生情，回忆起了被他监视的痛苦，或者单纯因为被带回这里而感到屈辱。

　　周芷宁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用力摇了摇头。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写满担忧和无措的脸，看着这张与记忆中那个模糊惊慌的少年影子逐渐重合的脸，泪水流得更凶。

　　她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那个刚刚复苏的记忆片段，想要问问他当时是不是很害怕被她发现，想要告诉他……她知道了，她知道了那条连接线，早在那么早之前，就已经存在。

　　可是，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了一声更加哽咽的、带着无尽复杂情感的呼唤：

　　“祁夜……”

　　听到她这声带着哭腔、却不再是憎恶或恐惧的呼唤，祁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汹涌的、他看不懂却莫名让他心慌意乱的情绪，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希望和巨大不安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手，有些笨拙却无比坚定地将颤抖不已的她，紧紧、紧紧地拥入了怀中。而周芷宁，在这一刻，竟没有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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