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重现的画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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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日葵……”

　　周芷宁那声近乎梦呓的低语，像一颗投入祁夜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汹涌澎湃。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那三个字，结合她之前那一闪而逝的、仿佛偷来的微笑，以及随后更深的落寞，已经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模糊却关键的画面。他沉默地蹲在她身边片刻，然后起身，动作自然地替她拢了拢滑落的薄毯，便转身离开了客厅。

　　他的步伐看似沉稳如常，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下定决心的光芒。

　　接下来的几天，祁夜变得异常忙碌。他依旧准时回家，陪周芷宁吃饭，监督她服药，夜里在她被噩梦侵扰时将她拥入怀中安抚。但周芷宁能感觉到，他有一部分心神似乎被别的事情占据了。

　　他接打电话的频率变高了，有时会刻意走到书房或者阳台，压低声音交谈。她偶尔能捕捉到一些零碎的词语——“颜料……品牌”、“画架……要老式的”、“采光……必须最好”。这些词语让她感到困惑，却又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深究。

　　他甚至离开别墅的次数也增多了，每次回来，身上似乎都带着一种风尘仆仆的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气味——不是他惯用的雪松古龙水，也不是会议室里的文件气息，而是一种……混合着木材、清漆和某种矿物粉尘的味道。

　　周芷宁没有问。她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内心那片荒芜的战场搏斗。只是偶尔，在独处时，十六岁画室里那片金灿灿的向日葵，会不受控制地闯入她的脑海，带来一瞬间的暖意，随即是更深的、怅然若失的空洞。

　　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别墅顶层，一个原本用作储藏室的、拥有巨大落地窗的朝南房间，正经历着一场翻天覆地的秘密改造。

　　祁夜动用了他的权力和资源，以一种近乎苛刻的标准监督着这一切。他找来了顶尖的室内设计师，却完全推翻了对方所有现代化的方案，只丢过去几张模糊的、凭借他强大记忆力和推断力还原的、关于旧画室的照片和描述。

　　“要旧木地板，有划痕和颜料渍的那种。”

　　“墙面要斑驳的米白色，不要任何光滑的漆面。”

　　“画架，去找那种上世纪九十年代学校里用的、木质沉重、可以调节高度的。”

　　“窗户，对，就要这种老式的、漆成深绿色的钢窗，推开时会有‘吱呀’声。”

　　“还有这些石膏像——戴维、阿格里巴、伏尔泰……一个不能少，要旧的，有破损痕迹最好。”

　　“颜料……把所有品牌的油画颜料、丙烯颜料、水彩颜料都采购齐全，尤其是黄色系和绿色系，要最多。”

　　“松节油、调色油、画布、刮刀……所有她能用到的东西，都必须是最好的，但外观不能新，要有使用过的痕迹。”

　　他的命令细致到令人发指。助理和工人们虽然满腹疑惑，但在祁夜强大的气场和不容置疑的态度下，只能全力以赴。他们跑遍了旧货市场，搜寻符合要求的画架和石膏像；他们联系欧洲的百年颜料工坊，紧急空运最顶级的原料；他们甚至请来做旧专家，小心翼翼地让崭新的画布和调色盘呈现出经年累月使用后的自然磨损感。

　　祁夜每天都会抽时间亲自去顶层查看进度。他站在逐渐成型的画室中央，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他会用手抚摸画架的木质纹理，感受地板的粗糙感，推开窗户听那声“吱呀”的轻响，甚至拿起一块赭石色的颜料，在废弃的画布上涂抹一下，感受色彩的浓稠和覆盖力。

　　他在试图复刻一个时空胶囊，一个能将她瞬间带回十六岁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的魔法空间。这无关商业逻辑，无关成本效益，这甚至与他病态的占有欲有些微的不同。这是一种更纯粹的、近乎笨拙的献祭——他无法替她承受内心的痛苦，那么，他就尝试着，为她找回一点点，曾经丢失的色彩和快乐。

　　这个过程本身，对他而言也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他仿佛透过这些斑驳的画具和浓烈的色彩，窥见了一丝她过去的灵魂碎片——那个他只能远远仰望的、明媚张扬、才华横溢的少女。这让他对她的渴望，除了占有，似乎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近乎虔诚的守护。

　　一周后，顶层画室的改造，在祁夜亲自验收合格后，秘密完成了。

　　这天下午，周芷宁服过药后，照例蜷在客厅的摇椅里发呆。药效让她有些昏沉，思绪也变得迟缓。

　　祁夜走到她身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旁边处理公务，而是向她伸出了手。

　　“跟我来。”他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并无二致，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但细听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

　　周芷宁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看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疑惑和一丝本能的抗拒。她不想动，哪里也不想去。

　　“去哪里？”她的声音带着倦意。

　　“楼上。”祁夜言简意赅，手依然固执地伸着，没有收回的打算。

　　周芷宁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知道抗争无用，最终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迟疑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薄茧，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他牵着她，没有用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走向通往顶层的楼梯。

　　周芷宁的心跳莫名地有些加快。顶层？那里除了几个空置的储藏室，还有什么？他带她去那里做什么？一种混合着不安和微弱好奇的情绪，在她沉寂的心湖里漾开细微的波纹。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祁夜在一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前停下。他低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期待，有审视，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郑重其事。

　　“闭上眼睛。”他命令道。

　　周芷宁蹙了蹙眉，心中的疑惑更甚。但她还是依言，缓缓闭上了眼睛。视觉被剥夺后，其他的感官变得敏锐起来。她听到他推开房门时，门轴传来一声轻微的、熟悉的“吱呀”声。紧接着，一股混合着松节油、亚麻仁油、老旧木材和淡淡矿物粉尘的、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遥远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包裹！

　　这气味……！

　　周芷宁的身体猛地一僵，呼吸骤然停滞。这味道，像一把生锈却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她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把锁！

　　她感到祁夜牵着她，缓缓走进了那个空间。

　　“可以睁开了。”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沙哑。

　　周芷宁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濒死的蝴蝶翅膀。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一点点，一点点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彻底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映入眼帘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冰冷华丽的房间。

　　阳光透过巨大的、漆成深绿色的老式钢窗，肆无忌惮地倾泻进来，在斑驳的米白色墙面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空气中，无数的微尘在光柱中欢快地舞蹈。

　　沉重而古旧的木质画架随意地摆放着，上面还夹着空白的、但边缘已经微微泛黄起毛的画布。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熟悉的石膏像——断臂的维纳斯、肌肉虬结的戴维、神情肃穆的阿格里巴……它们安静地立在那里，身上落着薄薄的灰尘，仿佛只是小憩了片刻。

　　宽大的木质调色台上，挤满了管装颜料，锡管被挤压得形态各异，盖子随意地散落着。几把型号不同的刮刀和画笔，插在一个沾满五彩斑斓干涸颜料的旧笔洗里。松节油和亚麻仁油的味道，正是从这里弥漫开来。

　　地板是深色的旧木头，上面布满了划痕和已经凝固的、五彩斑斓的颜料斑点，如同记录着无数个创作日夜的勋章。

　　这里……这里……

　　周芷宁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呼吸变得急促而不稳。她难以置信地环视着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细节。这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她高中那个废弃教室改造的画室！甚至连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的角度，都和记忆中那个夏天的午后，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错乱和倒流。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十六岁的少女，穿着沾满颜料的校服，站在这里，手握画笔，心怀整个世界。

　　她缓缓地、如同梦游般，走向房间中央那个最大的画架。她的指尖颤抖着，轻轻拂过粗糙的画布纹理，拂过冰凉的画架金属调节钮，拂过调色台上那管被挤得最多的、明亮如阳光的柠檬黄颜料……

　　真实的触感，真实的气味，真实的光影……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猛地回过头，看向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的祁夜。

　　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投注在她身上的、那专注到近乎滚烫的视线。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巨大的震惊、恍如隔世的恍惚、被触及内心最柔软处的酸楚、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暖意，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

　　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一层薄薄的水汽迅速弥漫上来，模糊了眼前这片近乎神迹的、被重现的旧日光景。

　　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在喉咙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你……”

　　仅仅一个字，便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祁夜看着她在阳光下微微颤抖的、单薄的背影，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心中那根紧绷了数日的弦，终于稍稍松动。

　　他朝她走近一步，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的话音落下，画室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流动的声音，和彼此间清晰可闻的、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周芷宁站在那里，仿佛一尊被施了魔法的雕塑，置身于这片被精心复刻的旧梦之中，久久无法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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