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月下交锋

　　暮色四合，古道旁的老槐树下篝火跳跃，映照着姬明月略显苍白的脸。她拢了拢披风，目光落在正在拨弄火堆的萧辰身上。

　　我们已在官道滞留两日，她轻声开口，按行程明日就该进入黑风岭地界。

　　萧辰将枯枝投入火中，火星噼啪炸开：你在担心黑风寨。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姬明月微微一怔，随即苦笑：看来什么都瞒不过萧公子。黑风岭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盘踞在那里的黑风盗匪号称雁过拔毛，连朝廷饷银都劫过三次。

　　听说他们的三当家，萧辰抬眼，去年被你亲自带兵围剿，吊死在城门楼上。

　　火焰忽地爆响，姬明月指尖无意识揪住披风流苏。那是她第一次以监军身份出征，凯旋时满城欢呼，父皇亲手将赤羽剑佩在她腰间。

　　而如今赤羽剑早已折断在海外仙宗那场叛乱的烈焰中。

　　所以这趟他们绝不会放过我。她声音很轻，像怕惊动夜色里潜行的什么东西。

　　萧辰忽然站起身，衣袂在晚风中猎猎作响。他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被暮色吞噬的山峦轮廓。

　　不是放过不放过的选择，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明日天气，是他们必须来。

　　姬明月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心头蓦地一跳。远处林间似有鸟雀惊飞，但夜色深重看不真切。

　　你察觉到了什么？

　　哨探。萧辰重新坐下，竟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壶酒两只杯，三个时辰内换了四拨人，最近的一拨在三百丈外那棵歪脖子松树上。

　　姬明月背脊窜起寒意。她自问神识不弱，却对近在咫尺的窥伺毫无所觉。

　　既然发现，为何不...她做了个斩杀的手势。

　　萧辰斟满两杯酒，推一杯到她面前：钓鱼要舍得下饵。黑风寨不过疥癣之疾，真正麻烦的是他们背后的人。

　　酒液澄碧，异香扑鼻。姬明月认出这是能滋养经脉的青灵醴，有价无市的珍品，这人却随手拿出来待客。

　　她接过酒杯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手腕，一股温厚纯阳的气息顺着接触点蔓延，让她昨日刚压制下去的寒毒都暖融了几分。

　　背后的人？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幽冥殿擅驱虎吞狼之计。萧辰抿了口酒，黑风寨大当家血手人屠突破在即，需要特殊体质女子的元阴助功。而你这位玄凰体公主，再合适不过。

　　酒杯在姬明月指间骤紧。

　　她早知道幽冥殿在搜罗特殊体质女子，却不知连这等江湖匪类都成了他们的爪牙。而更让她心惊的是，萧辰对幽冥殿手段的了解程度。

　　你似乎对幽冥殿很熟悉？

　　火光在萧辰眼底跳动，像沉埋千年的星辰偶尔掠过天穹：打过几次交道。

　　轻描淡写一句，却让姬明月莫名觉得，那几次交道恐怕是尸山血海。

　　她还要再问，萧辰忽然屈指一弹。

　　一粒火星激射而出，没入三十丈外黑暗。一声压抑的闷哼传来，随即是重物坠地声。

　　第四个。萧辰又斟了杯酒，仿佛只是拍死了只蚊子。

　　姬明月霍然起身却被按住手腕。他指尖温度透过衣料传来，稳得像山岳。

　　留活口。萧辰声音依旧平静，总得有人去报信。

　　你要诱他们来攻？姬明月难以置信，黑风寨有上千匪众，四大当家都是归一境！

　　而且她身份敏感，一旦被匪徒当面指认当朝公主与匪类交手，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立刻会大做文章。

　　萧辰看向她。火光里他眉眼深邃，那种超越年龄的沉稳再次浮现。

　　你觉得我在逞强？

　　姬明月抿唇不语。她知道萧辰很强，能瞬杀三名归一境的高手整个天凤皇朝都找不出十个。但黑风岭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看看这个。萧辰忽然抛来一枚玉简。

　　神识探入，姬明月脸色骤变。玉简里是黑风岭的详细布防图，连暗哨轮值时间、机关布置方位都标注得一清二楚。更骇人的是，后半部分竟记录着大当家修炼邪功的致命弱点——每逢月晦之夜必遭反噬，功力只剩七成。

　　而明日，正是月晦。

　　你从哪得来的？她声音发紧。这等核心机密，怕是黑风寨内部都没几人知晓。

　　萧辰指了指地上那粒火星射出的方向：刚才那哨探身上摸到的。

　　姬明月：...

　　她突然觉得，这男人恐怕早就计划好要端掉黑风寨老巢了。

　　为什么？她实在不解，我们本可以绕路...

　　三个原因。萧辰伸出三根手指，第一，黑风寨库藏里有你需要的赤阳暖玉，能根除寒毒。

　　姬明月指尖一颤。

　　第二，他屈下第二根手指，幽冥殿在黑风寨安插了一位特使，我要从他嘴里问出点东西。

　　第三呢？

　　萧辰忽然笑了笑。那是姬明月第一次见他真正意义上的笑，唇角牵起锋利的弧度，眼底却毫无温度。

　　第三，他们挡了我的路。

　　很平淡的一句，却让姬明月从脊骨窜起一股战栗。她终于明白，这男人平日里的平静只是冰封的火山。

　　而黑风寨，不幸成了第一簇撞上枪口的火苗。

　　计划是什么？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悸。

　　萧辰拨弄着火堆：

　　等什么？

　　等鱼咬钩。他忽然侧耳，远处传来极轻微的振翅声，比如这只血眼乌鸦

　　姬明月猛地抬头。只见夜空中一道几乎融入暮色的黑影正掠过树梢，猩红的眼珠在黑暗中格外瘆人。

　　幽冥殿驯养的血鸦探子！此鸦最擅追踪，且能与宿主共享视野。

　　她正欲出手，萧辰却屈指一弹。

　　一粒石子破空而上，精准击中血鸦。那畜生竟不坠反升，抖擞羽毛发出刺耳呱噪。

　　打偏了？姬明月诧异。以萧辰的实力不该失手。

　　留着它报信。萧辰淡淡道，让幽冥殿知道我们正在此歇脚，且毫无戒备。

　　姬明月蓦然醒悟：你是要引他们今晚就来？

　　月黑风高，萧辰添了根柴火，杀人放火的好时辰。

　　话音未落，他忽然侧身。一支淬毒短弩擦着他衣角钉入地面，尾羽兀自轻颤。

　　来了。萧辰语气甚至带点遗憾，比预估的早了半柱香。

　　四周黑暗中，人影幢幢浮现。

　　姬明月锵然拔剑，却被萧辰按住剑柄。

　　别急，他声音依旧从容，正主还没到。

　　十丈外，一个粗犷声音狂笑响起：公主殿下好大的架子！爷爷们请你去山寨做客，是给你脸面！

　　匪首现身。满脸虬髯，一道刀疤从额角划到下颌，肩上扛着九环金背大砍刀——正是黑风寨二当家裂山熊。

　　姬明月瞳孔微缩。情报显示此人力大无穷，曾一刀劈开过城门。

　　萧辰却还在拨弄火堆，头也不抬：只来了个老二？你们大当家是缩卵了不成？

　　裂山熊勃然变色：小子找死！

　　刀风呼啸而至，卷起的罡气刮得人面皮生疼。姬明月下意识要格挡，却见萧辰随手捡起根燃烧的树枝信手一挥。

　　金铁交鸣震耳欲聋。裂山熊连退三步，不敢置信地瞪着手中砍刀——刀锋竟被一根烧火棍崩出个缺口！

　　这点本事也学人劫道？萧辰惋惜似的摇头，幽冥殿选狗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裂山熊脸色骤变：你怎知...话音戛然而止，显然意识到失言。

　　但已经晚了。

　　萧辰的身影倏然模糊。下一瞬，裂山熊咽喉前多了一根烧红的树枝。

　　让你们大当家滚出来。萧辰声音不大，却压过全场抽气声，或者，让藏在你们队伍里那位幽冥殿特使出来。

　　死寂。唯有火堆噼啪作响。

　　裂山熊喉结滚动，冷汗涔涔而下：你...你究竟...

　　萧辰忽然开始计数。

　　树枝向前递进半寸，焦糊味弥漫开来。

　　住手！一道阴恻恻的声音自林间响起。

　　黑影蠕动，一个披着斗篷的瘦高男子缓缓走出。他面部笼罩在兜帽阴影里，只露出惨白的下颌，袖口绣着幽蓝火焰纹章——幽冥殿特使。

　　姬明月握紧剑柄。正主来了。

　　特使目光掠过萧辰，声音像毒蛇滑过枯草：能认出圣殿印记，阁下并非无名之辈。

　　萧辰轻笑：你们殿主左脸那道疤还疼么？

　　特使浑身剧震，兜帽下射出骇人精光：你是当年...

　　话未说完，萧辰突然动了。

　　不是攻向特使，也不是针对裂山熊。他反手将烧火棍掷向姬明月身后——

　　惨叫声中，一个试图从影子里钻出来偷袭姬明月的侏儒被钉死在地上。

　　幽冥影杀术，萧辰语气嫌弃，这么多年还是没点长进。

　　特使终于彻底变了脸色：

　　但已经迟了。

　　萧辰踏前一步。仅仅一步，整片林地的空气陡然凝固。所有潜行的、明攻的匪徒都像被无形山岳压住，动弹不得。

　　连那位特使都维持着转身欲逃的姿势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因惊骇疯狂转动。

　　现在，萧辰走到特使面前，随手摘下那枚幽冥殿徽记，我们可以谈谈了。

　　他并指如刀，在特使惊惧的注视中点向其眉心。

　　比如，你们殿主派了多少人混进天凤皇朝？

　　再比如...萧辰声音骤冷，是谁在给幽冥殿提供皇室行踪？

　　特使浑身颤抖，却咬紧牙关：休想...

　　是吗？萧辰指尖泛起微光。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嗷——！！一声非人咆哮从黑风岭深处炸响，整个大地随之震颤。

　　裂山熊闻声狂喜：大当家出关了！

　　压制场域出现瞬间松动。特使趁机猛咬舌尖，喷出血雾——

　　幽冥血遁！姬明月惊呼。

　　血光爆闪，特使身形模糊欲逃。

　　说了要留活口问话的。萧辰似乎叹了口气。

　　他看也不看反手一抓。明明已经化作血雾逃出百丈的特使，竟像被无形巨手攥住般倒飞而回！

　　搜魂。萧辰五指扣住其天灵盖。

　　凄厉惨嚎划破夜空。片刻后，特使软软倒地，眼中神采彻底涣散。

　　萧辰甩开手，眉头微蹙：识海下了禁制，只来得及看到和三皇子几个碎片。

　　姬明月如遭雷击：三皇兄？他...

　　详细答案得进寨子找了。萧辰望向黑风岭主峰。那里煞气冲霄，显然那位大当家已经彻底狂化。

　　你原计划是调虎离山？姬明月突然想通关键，等大当家离巢出击，我们趁虚端他老窝？

　　萧辰颔首：现在计划有变。

　　他踢了踢瘫软的特使：这位急着送信，估计山寨已经全员戒备了。

　　姬明月心一沉：那...

　　所以改成正面强攻。萧辰说得像决定晚饭吃什么一样简单。

　　他忽然看向姬明月：怕吗？

　　夜色里，他眸色深沉如渊，却映着跃动的火光。姬明月抚住心口，那里因三皇子三个字冰寒彻骨，却又因眼前人莫名踏实。

　　有萧公子在，她缓缓拔剑出鞘，明月无所畏惧。

　　萧辰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她的果断。随即他轻笑起来：那便——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朝天一划。

　　璀璨剑罡撕裂夜幕，直坠黑风岭主峰！轰然巨响中，寨门方向传来无数惨嚎。

　　——踏平此山。

　　他踏风而起，衣袂翻飞如云。姬明月紧随其后，玄凰真气自主流转，在周身燃起淡淡金焰。

　　黑风岭在脚下铺展，火光与厮杀声沸腾。而她望着前方那道背影，忽然觉得，这或许是她离宫以来最疯狂...

　　也最痛快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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