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对不起我来晚了

　　门口拦了一辆出租，方许一脚踏进车内麻利系好安全带。

　　“到硚林金新日化！我赶时间麻烦您快点！”

　　已经是最快的速度，可方许坐立难安仍然觉得太慢。

　　电话那头仍然没有人接。

　　或许爸在车间听不到声音？

　　或许他在忙其他的事情呢？

　　方许不停地安慰自己，可慌乱的心并没有因此好过一点。

　　被不停催促的司机大概是觉得一旁穿着病服的人太过奇怪，便打开了交通广播企图缓解车内紧张的气氛。

　　不一会儿好听的播音腔传出来。

　　“现在插播一条交通新闻，今早于石硚大道东和临江路交叉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

　　“事故现场一对夫妻未遵循交通法规与一辆正常行驶的大货车发生碰撞……现已送去医院抢救……在此特别提醒广大司机朋友出行注意安全，遵守交通法规，出行安全保护你我他……”

　　司机也没想到这一开广播就听到那么晦气的事。

　　余光扫了一眼右边的后视镜顺便带过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人，师傅故作轻松叹了一口气：“唉！这城里哪哪都有车祸，有的时候就为了争那一两秒绿灯，白白送了自己的命，所以说咱们还是稳妥点好呀！”

　　可坐在副驾驶上的方许已经完全听不见司机在说什么。

　　刺耳的耳鸣声再次响起。

　　那广播声像是出了故障似的不停在他耳边环绕。

　　临江路，交通事故，夫妻……抢救……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片空白的方许突然想起他离开医院时偶然瞥见的那一幕。

　　那个他不以为意，现在却无比清晰的一幕。

　　好像那躺在床上的两个人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师傅！掉头掉头！去医院，医院！！”

　　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

　　司机吓得手一抖方向盘歪了差点蹭到一旁的车。

　　方许恨不得代替司机自己开车冲回去，安全带束缚住他让他还保留一些理智。

　　原本就因为副驾这人穿着心里有些不舒服，司机大哥瞥见旁边那似乎要瞪出来的眼睛更是一怵。

　　可他这时候也不敢赶人下车。

　　万一对方是个神经病怎么办？

　　这回司机用更快的速度到了医院。

　　方许拔了安全带就走，司机没赚到钱也只吐了口唾沫骂了句晦气自认倒霉。

　　急诊大厅里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方许望着眼前一副副陌生的面孔只觉得绝望。

　　从哪能找到他们？从哪能找到他们！！

　　爸妈！等等我！等等我……

　　穿着病服头裹纱布的男人拨开人群找到了服务台。

　　“你好，我想请问刚刚是不是送来了两个急诊病人？大概一个小时前。”

　　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护士原本有些不耐，抬头看清眼前人的眉眼时态度立马变了，“您稍等，我帮您看一下。”

　　“嗯，是有一对夫妻正在抢救。”

　　夫妻……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整个身体如坠冰窟般冰冷。

　　“他们，在哪里？”

　　“哦，在急诊区c301。这里坐电梯直接上三楼……”

　　护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眼前的人像是慌了神一样拔腿就跑。

　　原本还一脸羞涩的护士在看到那穿着病服的人没有穿鞋奔跑的背影才察觉到不对劲赶紧打了固定电话。

　　急诊区三楼。

　　整个楼层都很安静，等循着牌子东拐西撞找到地方时，方许看到不远处似是抢救室的门口有两个人。

　　一个站着，穿着警服。

　　一个坐着，被挡住大半个身子看不真切。

　　原本跨着大步的脚突然顿住停滞不前。

　　粗喘的呼吸声骤然停止，心脏在胸腔里耐不住性子地狂跳。

　　脚底传来刺痛，慌乱恐惧中的方许恢复清醒。

　　不知道是因为脱力还是因为恐惧害怕，风尘仆仆赶来的男人浑身都在颤抖。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是这里，就是这里……

　　他的爸爸妈妈就在这里。

　　裹着白色头纱穿着病服一身狼狈的男人扶着墙，彳亍前行着。

　　他的身后，斑斑点点红灰混杂的污渍拖成了两道线。

　　越往前走，男人挺直的背越弯，迈开的步伐越小，越慢。

　　到最后……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了。

　　离抢救室门口只有两步之遥时，方许看清了那个坐着的人的侧脸。

　　和之前他在学校里看见的一般无二。

　　悬着的心瞬间跌入深渊。

　　他只觉得整个身体仿若急剧下坠，脚下好像突然出现悬崖让他不受控制地往下坠落，坠入无底深渊，堕入无尽绝望。

　　“先生！”陪同少年等待的警察发现来人不对劲，赶紧上前扶了一把，“你没事吧？”

　　方许一手扶着墙确认自己不会倒下，那只被警察扶着的手抬起礼貌又客气地朝警察示意自己没事。

　　怎么可能会没事？

　　躺在抢救室里的是他的爸妈！

　　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心上如同一块巨石压着让人喘不过来气。

　　手脚冰凉，牙齿泛酸胃部一阵痉挛让他想吐。

　　所有的生理反应都彰显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有事。

　　可他只是扶着墙冲警察摆手拒绝了帮助。

　　拼命咬牙撑住，方许缓缓抬起头却被那亮起的“抢救中”的牌子刺痛了眸子染红了眼。

　　指甲深陷掌心，却不抵半分心痛。

　　“啪——”

　　清脆又响亮的声音。

　　还在伤病中的男人突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那突兀响亮的巴掌声几乎贯穿整个走廊，一旁的警察都吓了一跳，可那坐着的少年依旧没有动。

　　沉默不语，没有生气，像是一个木头人。

　　方许咬着牙挪动脚步，脚底刺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他低下头看着那脏兮兮的脚迈开步子，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走到那少年面前停下，只看得见少年弯起的脊背和低沉的头顶。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双灰扑扑的脚，少年像是回过了神，终于有了动静。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人。

　　穿着医院的病服，头上裹着纱布，鬓角被汗水打湿。

　　五官立体，眉眼如画，明明如此俊逸的脸此刻看起来却有些狼狈。

　　如烟波秋水的眼眸藏着数不尽的悲伤，似乎带着秋天落叶的凄凉与哀恸。

　　那陌生的琥珀色瞳孔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穿着校服乖巧坐着的少年。

　　少年继承了他父母的好容貌。

　　皮肤白皙，鼻挺如峰，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少年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

　　看似毫无波澜的眼底藏满了委屈、哀伤、无措、彷徨和……

　　恐惧。

　　男人和少年平静对视着。

　　鼻尖忽地一酸，那如秋波的眼眸瞬间湿润。

　　方许咬牙，深吸两口气忍住内心的哀痛。

　　终于知道他之前为什么会对着哭泣的孟晓絮心软了。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和曾经年少时的他很像。

　　真的很像很像……

　　可这双本该如黑宝石般耀眼的眼睛此刻却失去的光泽，如同没有感情的木偶。

　　男人一瞬不移地盯着眼前的少年，而后缓缓抬起胳膊将手轻轻地放在少年的发顶上。

　　手指没入乌黑的发丝，他望着那没有生机的眸子，滚动发涩的喉咙，忍着悲怆压着声音温柔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抱歉的话，却不知怎么似是触碰到少年的泪腺，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蓄满泪水。

　　少年抓紧身前男人的衣角将自己埋进怀里，好像这样他就没有被抛弃，他就不是一个人。

　　“呜呜呜……啊……”

　　压抑的呜咽声在楼道里响起。

　　心底苦涩蔓延，方许闭上眼轻轻抚摸着怀中脆弱的少年，只觉得那一声声哭泣像是一把利刃划在心上，一刀又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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