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镜中的交易

　　苏九的声音如同冰冷的丝线，穿透简陋隔间的木板缝隙，清晰地钻进陈屿的耳中。

　　那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回响，仿佛来自无数镜面折射后的重叠空间，既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陈屿心中一凛，瞬间将全身肌肉调整到蓄势待发的状态，左手下意识地按在怀中那本始终温热的古卷上，右手则虚握成拳，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开始在他指尖萦绕，随时准备勾勒最简单的预警或防御灵纹。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藏镜阁的人，果然如影随形。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草垫上、已然熟睡的小铃铛和阿青。

　　两个女孩依偎在一起，呼吸均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所觉。

　　陈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对着门缝低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呵……”

　　门外传来苏九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低笑，

　　“跟我来。”

　　话音刚落，陈屿便感觉到门外那股冰冷镜面般的灵性波动开始向聚居地外围移动，速度不快不慢，似乎在刻意引导。

　　陈屿没有立刻动身，他迅速而无声地检查了一下自身状态。

　　连续两日高强度的“修复”工作虽然疲惫，但并未触及需要支付严重“代价”的底线，精神力消耗约莫四成，尚有一战之力。

　　他轻轻将老周给的“匿踪符”扣在左手掌心，又将屠夫那锈迹斑斑的“指煞盘”塞入怀中，能清晰感受到罗盘指针正微微震颤，指向苏九离去的方向。

　　他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小铃铛，女孩即使在梦中，小手也无意识地攥着胸前那枚从不响动的银铃。

　　陈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轻轻拉开一条门缝，身形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出，融入黑水集浓重的夜色与阴影之中。

　　苏九的身影在废弃车厢和破烂帐篷的间隙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

　　他（她）依旧穿着那身哑光灰色的紧身衣物，脸上覆盖着光洁的镜面具，完美的反射着周围扭曲的光影，让人难以看清其下的真容。

　　陈屿保持着约莫二十步的距离，【共情感知】能力提升到极限，紧紧锁定着前方那道模糊的影子，同时警惕地感知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常的灵性波动。

　　指煞盘的指针始终稳定地指向苏九，但盘面上代表灵性聚集程度的刻度却起伏不定，显示对方的力量内敛而晦涩，难以测度。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幽灵，快速穿梭在沉睡（或是假装沉睡）的聚居地中。

　　偶尔有守夜的守卫在阴影中投来警惕的目光，但在感知到苏九身上那股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冰冷气息后，都明智地选择了沉默和退避。

　　在这片法外之地，好奇心往往是取死之道。

　　很快，他们来到了黑水集的边缘地带。

　　这里已经远离了中心的喧嚣，只有几节彻底报废、被拆得只剩空壳的列车车厢歪斜地倒在荒草丛中。

　　苏九在一节锈蚀最严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车厢残骸前停下脚步。

　　他（她）伸手在一块相对完整的、蒙着厚厚灰尘的车窗玻璃上轻轻一按。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面普通的玻璃并未碎裂，而是如同水面般荡漾开一圈圈涟漪。

　　苏九一步迈入，身影瞬间被“吞没”，消失在玻璃之后。

　　陈屿瞳孔微缩。

　　这是……镜面穿梭？

　　藏镜阁的手段果然诡秘莫测。

　　他停在涟漪之外，感知力如同触须般探入。

　　玻璃后面并非车厢内部锈蚀的景象，而是一个扭曲、不稳定的小型空间，大约只有普通房间大小，四周壁垒仿佛由无数破碎的镜面拼接而成，折射出光怪陆离、不断变幻的倒影。

　　空间内部灵性波动稳定，但带着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疏离感，像是一个临时的“安全屋”。

　　没有感知到明显的陷阱或埋伏气息。

　　陈屿略一沉吟，知道此刻退缩已无意义，便也一步踏入了那片涟漪。

　　短暂的失重和光线扭曲感过后，陈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个镜面空间之内。

　　脚下是光滑如镜的地面，倒映着他略显紧绷的身影和四周无数个碎裂的“自己”。

　　苏九就站在他对面，镜面具下的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藏品。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镇物师先生。”

　　苏九率先开口，声音在密闭的镜面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黑水集这种地方，倒是很适合你这种……需要‘材料’来练手的人。”

　　陈屿没有接话，直接切入主题：

　　“你想谈什么交易？

　　关于京城的地图，还是关于阿青？”

　　他刻意点出阿青，既是试探，也是表明自己并非一无所知。

　　苏九似乎轻笑了一下，镜面具的嘴角部位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都有，但也不止。

　　我更感兴趣的，是你本身，陈屿。”

　　他（她）向前踱了一步，镜面地面倒映出的身影随之拉长、扭曲，

　　“一个刚刚觉醒不久，就能修复‘地灵器’（指祈水陶罐），甚至能净化‘龙脉余烬’污染的新生镇物师……

　　你知道在现在的时局下，意味着什么吗？”

　　陈屿心中一沉，对方果然对他的动向和能力了如指掌。

　　“意味着麻烦。”

　　他冷声道。

　　“聪明。”

　　苏九赞许地点点头，

　　“意味着你是各方势力都想争取或……清除的‘变数’。

　　‘公司’那群科技疯子想把你拆解研究，看看能否将‘灵纹’科技化、武器化；

　　‘实验室’的疯子和他们的‘收藏家’主子，想把你变成他们最完美的‘藏品’或‘实验体’；

　　至于其他一些躲在阴影里的古老存在……呵，想法就更难以揣测了。”

　　“收藏家？”

　　陈屿捕捉到一个新的关键词，想起了古卷提示中关于“京城封印”和“样本”的信息。

　　“一个……很麻烦的组织。”

　　苏九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凝重，

　　“他们痴迷于收集一切‘异常’、‘美丽’或‘强大’的事物，无论是诡物、蚀灵，还是……特殊的‘人’。

　　他们的成员以星座为代号，行事风格诡异而残忍，喜欢将杀戮和捕获变成一种‘艺术’。

　　你遇到的那个实验室怪物，很可能就与他们有关，或者是某个试图模仿他们风格的拙劣仿制品。”

　　陈屿默然。

　　世界的复杂和危险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

　　“你们藏镜阁呢？

　　又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们？”

　　苏九抬手，指尖轻轻划过旁边一面镜壁，镜面上顿时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我们追求的是‘平衡’与‘真相’。

　　灵蚀之雨背后的真相，这个世界为何会变成这样的真相。

　　我们认为，过度依赖科技或盲目崇拜诡物力量，都是歧途。

　　真正的答案，或许藏在历史的长河与世界的‘本源规则’之中。

　　而镇物师……尤其是像你这样，似乎能引动某些古老‘本源’力量的镇物师，可能是揭开真相的关键钥匙之一。”

　　“所以，这是一场投资？”

　　陈屿挑眉。

　　“可以这么理解。”

　　苏九坦然道，

　　“我们为你提供一些……便利和信息，作为交换，我们希望在你足够强大、接触到核心秘密时，能分享你所知的‘真相’。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现在的交易内容是什么？”

　　陈屿不想被空头支票束缚。

　　“爽快。”

　　苏九似乎很满意他的直接，

　　“第一，我给你一份比屠夫手中更精确、标注了‘公司’前沿哨站和已知‘实验室’活动区域的京城周边地图。

　　第二，关于那个女孩阿青……她很可能与一个早已消亡的古代势力‘灵植苑’有关。

　　灵植苑擅长培育各种拥有神奇效果的灵植，其秘术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净化灵蚀污染。

　　她的‘净苔’只是最基础的运用。

　　她的失忆，或许并非意外，而是某种保护机制，或者……封印。”

　　灵植苑！

　　陈屿心中巨震，这印证了他之前的感知和小铃铛的梦呓！

　　阿青的来历果然不凡。

　　“第三，”

　　苏九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诱惑，

　　“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关于‘镇物师’传承的秘密。

　　你们支付‘代价’，并非无法规避或减轻。

　　古老的记载中提到，当镇物师对‘规则’的理解达到一定程度，或者找到某种特殊的‘媒介’，或许能……与‘规则’进行‘协商’，甚至……欺骗规则。”

　　“欺骗规则？”

　　陈屿的呼吸几乎停滞。

　　这颠覆了老周的教导和他自身的认知！

　　代价的支付是铁律，怎么可能规避或欺骗？

　　“只是传闻，但值得探究，不是吗？”

　　苏九意味深长地说，

　　“毕竟，总支付代价，谁也承受不起。

　　尤其是……寿命。”

　　他（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镜面具，落在了陈屿那因支付五年寿命而略显沧桑的眼角。

　　陈屿心脏狂跳。

　　这个信息太过惊人，如果是真的，将彻底改变他的命运！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代价呢？

　　我需要为此付出什么？”

　　“很简单。”

　　苏九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活着到达京城，并进入‘皇家灵学院’遗址。

　　那里是旧时代研究灵性的最高学府，也是‘镇物师’传承可能留有重要记载的地方之一。

　　第二，在必要时，站在我们藏镜阁一边，或者说，站在‘平衡’这一边。

　　我们不需要你宣誓效忠，只需一个承诺，在关乎世界走向的重大选择前，优先考虑维持脆弱的平衡，而非倒向任何极端势力。”

　　条件听起来并不苛刻，甚至有些空泛。

　　但陈屿深知，越是这种看似宽松的条件，背后牵扯的因果可能越大。

　　他沉默着，快速权衡。

　　更精确的地图能极大提升生存几率；

　　阿青的信息关乎同伴的安危和未来；

　　而“欺骗规则”的可能性，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而对方的要求——进入一个危险之地，和一个模糊的“平衡”承诺——看似是未来的事，但风险未知。

　　“我如何相信你给的地图是真的？

　　又如何确定你不是在利用我达成其他目的？”

　　陈屿沉声问道。

　　苏九似乎早有准备，他（她）抬手，指尖在空中虚点，一面镜壁上立刻浮现出清晰的光线纹路，构成一幅精细度远超屠夫版本的地图。

　　“这是定金。

　　你可以记下关键部分与屠夫的对照。

　　至于信任……”

　　他（她）轻笑一声，

　　“末世之中，本无绝对信任。

　　这只是基于共同利益的一次合作尝试。

　　你可以选择拒绝，然后继续依靠屠夫那份过时且残缺的地图，去撞大运。”

　　陈屿死死盯着镜面上的地图，凭借觉醒后增强的记忆力，快速记忆着上面的关键标记和危险区域标注。

　　同时，他暗中催动古卷，感知地图信息是否蕴含恶意或陷阱。

　　古卷传来微弱的温热感，并未示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镜面空间内寂静无声，只有无数个“陈屿”和“苏九”在镜中沉默对峙。

　　良久，陈屿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苏九：

　　“地图和信息，我收下。

　　至于承诺……我可以答应在力所能及且不违背我自身原则的前提下，维护你所说的‘平衡’。

　　但若你们藏镜阁的行事与我之道相悖，我有权拒绝合作。”

　　苏九镜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弯得更明显了些：

　　“很公平的回答。

　　那么……合作愉快，陈屿先生。”

　　他（她）手一挥，镜面上的地图光华大盛，化作一道流光，倏地没入陈屿的眉心。

　　大量详尽的地理信息、势力分布标记以及各种诡异的危险区域描述，瞬间涌入陈屿的脑海，比他死记硬背要清晰完整十倍！

　　与此同时，苏九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

　　“记住，京城是漩涡的中心，也是希望的起点。

　　小心‘公司’的猎犬，警惕‘收藏家’的目光……我们会在京城再见。”

　　话音未落，整个镜面空间开始剧烈波动、坍缩。

　　陈屿感到一股排斥力传来，眼前一花，已被“吐”出了那片临时空间，重新站在了黑水集边缘的荒草丛中，面前依旧是那节锈迹斑斑的废弃车厢，那面车窗玻璃恢复如常，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夜色深沉，只有怀中的指煞盘指针恢复了平静，指向聚居地中心的方向。

　　陈屿站在原地，消化着脑海中庞大的信息流和苏九那番真假难辨的话语。

　　这次交易，是福是祸？

　　藏镜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那个“欺骗规则”的传闻，又有几分可信？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依旧存在的、因支付代价而带来的细微虚弱感，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前路如何，他都必须走下去。

　　至少现在，他手中的筹码，又多了一些。

　　该回去了。

　　小铃铛和阿青还在等他。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们将真正踏上前往京城的、吉凶未卜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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