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泪流成河\’的夜

　　内殿的光线比前厅更加昏暗，仅有的几簇幽蓝磷火集中在穹顶高处，将大部分空间留给深沉的阴影。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陈年香烛和冰冷石壁混合的沉滞感。容穆（玫王）的脚刚踏过那黑曜石门槛，视线尚未适应这骤然加深的黑暗，甚至来不及看清殿内究竟是何布局陈设——

　　呼！

　　一道黑影，如同撕裂寂静夜空的闪电，又像是从阴影本身凝结而成的实体，以超越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骤然出现在他面前！带起的劲风并不猛烈，却异常尖锐，瞬间排开了容穆周身的空气，形成一堵无形的气压墙，让他呼吸猛地一窒，胸口发闷，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咽喉！

　　来人的身形高而瘦削，裹在一件纤尘不染的纯黑长袍之中，袍服的质地奇异，似乎能吸收光线，使得他整个人更像一个立体的、深不见底的黑洞。袍服的边缘，用暗金色的丝线绣着繁复而古老的纹路，那纹路隐隐流动，仿佛活物，在昏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却不容忽视的威严。他的面容大部分隐藏在连帽制造的深邃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看到下颌紧绷的线条。

　　然而，那双眼睛！

　　那双从阴影中投射出来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容穆脸上！那不再是属于一个冷静掌权者的、充满算计和审视的目光，而是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风暴——有山崩地裂般的震惊，有绝处逢生般的狂喜，有面对难以置信之事时的深深怀疑，有千年积压的刻骨悲伤……最终，所有这些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如同百川归海，全部汇聚、坍缩，化为了一种近乎崩溃的、决堤般的激动！那眼神，仿佛一个在无边黑暗中跋涉了千万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唯一的光源，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毁灭性的渴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那幽蓝磷火燃烧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轻微噼啪声。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了。沙哑，干涩，颤抖得不成样子，仿佛是从一口干涸了千年、布满裂痕的古井深处，艰难地、一点一点挤压出来的。那个音节模糊而微弱，却带着雷霆万钧的重量，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王……？”

　　是夜！尽管气质已然大变，从当年那个永远沉默地侍立在他身后、如同没有感情影子的贴身近卫，变成了如今这个浑身散发着上位者威严、掌控着偌大势力的“夜大人”，但容穆的灵魂深处，那个独一无二的印记，让他瞬间就确认了——这就是夜！那个他曾赋予绝对信任，甚至在自己“陨落”前将最后基业托付的男人！

　　而夜，显然不是通过容貌认出了他。这具名为“容穆”的皮囊，与昔日的玫王没有半分相似。他是通过那丝微弱到极致、几乎如同幻觉、却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的血脉契约共鸣，认出了这具陌生躯壳之下，那沉睡已久的、属于他唯一效忠之主的魂魄！

　　这确认，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击溃了夜千年筑起的心防。

　　下一刻，发生了让容穆以及殿内所有如同背景板般肃立的侍卫，都惊愕到几乎魂飞魄散的一幕——

　　一向以冷静、铁血、手段酷烈着称，令行禁止、威压整个慕师的夜大人，竟然……竟然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符合他身份、不符合他性格、甚至不符合常理的举动！

　　他猛地张开双臂，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急迫，完全无视了两人之间此刻应有的距离和礼节，更无视了容穆那副“懵懂少年”的伪装形象，不由分说地、狠狠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将还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的“容穆”，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那力道之大，远超寻常的拥抱，更像是一种禁锢，一种确认，一种绝望中的溺水者抓住唯一浮木的本能！容穆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声响，肺部空气被强行挤出，眼前甚至瞬间发黑！夜的身躯冰冷而坚硬，隔着薄薄的棉袍，容穆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的紧绷和那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

　　“王！真的是您！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

　　夜将头深深地埋在容穆瘦弱的肩头，声音彻底失去了平日的冷峻和克制，变成了哽咽的、带着哭腔的嘶吼。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委屈、漫长的等待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积蓄了千年的火山，轰然爆发！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容穆肩头那件破旧棉袍的布料，那灼热的湿意，甚至透过衣物，烫得容穆皮肤微微一颤。

　　“属下……属下等得好苦啊！属下以为……以为您……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他像一个在外面受尽了欺凌和委屈，终于找到家、找到依靠的孩子，将所有压抑的情绪尽情宣泄。那哭声毫不掩饰，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依赖，与他一贯示人的铁血形象形成了无比强烈的、令人心尖发颤的反差。

　　容穆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暂时丧失。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这汹涌的泪水，这泣血般的控诉……完全超出了他所有的预计和谋划。他预想过无数种与夜重逢的场景——冷漠的审视、警惕的盘问、甚至兵刃相向的背叛……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痛哭流涕？

　　周围的侍卫们，更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个个僵立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他们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向那相拥的两人，心中却早已掀起了毁天灭地般的惊涛骇浪！这个穿着寒酸、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竟然能让那位如同冰山、手段通天的夜大人，情绪失控到如此地步？！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所有的认知！

　　内殿之中，一时间只剩下夜那压抑了千年、终于决堤的痛哭声，在幽暗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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