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青石坊市

　　当石坚与容穆（玫王）一前一后，真正踏过那道象征性的、由两根腐朽木柱撑起的坊市入口时，仿佛瞬间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进入了一个与外界死寂冰雪截然不同的、沸腾的、充满烟火气的世界。

　　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温热而略带浑浊的气浪，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二人包裹。这气味复杂到了极点：刚出炉的、带着麦香的烧饼热气；大锅里翻滚的、油腻腻的肉汤膻味；路边摊上香料刺鼻的辛香；劣质胭脂水粉的甜腻；骡马牲畜的臊臭；汗液蒸发后的酸腐；还有泥土、垃圾、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属于人多聚集之地的陈腐气息……所有这些味道粗暴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浓烈、鲜活，甚至有些呛人的“人味儿”，与绝情峰上那种纯净到极致的冰雪寒意形成了天壤之别。

　　紧随气味之后的，是震耳欲聋的声浪。狭窄得仅容三四人并行的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摊主们扯着嗓子，用各种口音吆喝着，声音尖锐或沙哑：

　　“上好的精铁矿！炼制飞剑的必备材料嘞！”

　　“刚猎的雪狐皮！完整无缺！保暖辟邪！”

　　“祖传灵丹！一颗下去，包治百病，延年益寿！”

　　“热乎乎的肉包子！灵麦做的皮，妖兽肉做的馅儿！”

　　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哭闹嬉笑声、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当打铁声、茶馆里的喧哗声、甚至还有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跑调的山歌声……所有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混乱而强大的音波洪流，冲击着人的耳膜，几乎要将初来乍到者的意识淹没。

　　街道上摩肩接踵，人流如织。穿着粗布麻衣、面色黝黑的凡人樵夫或农人，担着柴火或山货，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行人；身着各色道袍、气息强弱不一的修士穿梭其间，有的行色匆匆，有的则悠闲地逛着摊位；还有穿着华丽绸缎、带着仆从的富商，以及一些衣着古怪、眼神闪烁、一看就非善类的散修或江湖人士。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驳杂的灵力波动，弱的如同萤火，强的则如暗流涌动，但都带着一种野性未驯的、与绝情峰那种精纯有序的灵力截然不同的粗糙感。

　　眼前的一切，对于习惯了绝情峰清冷孤寂的容穆（玫王）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感官冲击。他需要迅速适应这种环境，并利用它。

　　“我的天爷……”容穆恰到好处地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脚步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一副彻底被这繁华景象震慑住的乡下小子模样。他像是怕被这汹涌的人流冲散，不自觉地又朝石坚靠近了半步，双手甚至有些紧张地攥住了自己破旧的棉袍下摆。

　　“石……石师兄，”他声音带着颤音，结结巴巴地说，“这……这里人也太多了吧？好……好热闹啊！”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般，贪婪而又带着怯意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那香气扑鼻的食物摊位、闪着寒光的兵器铺、挂着各种奇异药材的草药摊……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诱人而又危险的气息。

　　石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他极不喜欢这种嘈杂混乱的环境。他的身体微微紧绷，灵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形成一种内敛的防御姿态。他那深紫色的眼眸如同最冷静的鹰隼，快速而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和建筑，评估着潜在的风险点。对于容穆的表现，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用更加冰冷的语气重申纪律：“跟紧。莫东张西望，惹人注意。”

　　“是，是！”容穆连忙点头，努力收敛了一下过于“外放”的好奇心，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灵敏的探针，以石坚为中心，在十步半径的许可范围内，飞速地扫描、记录着一切有用的信息。

　　他注意到，坊市的建筑布局杂乱无章，巷道纵横交错，如同迷宫。许多阴暗的角落、狭窄的岔路，都可能成为暂时脱离视线的理想地点。他也观察到，人流虽然密集，但并非毫无规律可循，一些主要干道和热门摊位前拥挤不堪，而一些售卖偏僻材料或位于死胡同的店铺则相对冷清。

　　同时，他也在极力感知着空气中那些细微的、可能与“慕师”相关的线索。他仔细分辨着那些驳杂的灵力波动，试图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属于幽冥之力的阴冷气息；他竖起的耳朵过滤着嘈杂的人声，试图从中听到“慕师”、“古墓”、“残卷”等关键词；他的目光掠过一个个摊位和店铺的招牌，寻找着可能隐藏的暗示或符号。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至少在他目前所能接触的范围内，充斥着的都是最普通、最底层的交易和喧嚣。那种他渴望寻找的、与前世相关的隐秘痕迹，仿佛根本不存在，或者被深深地隐藏在这片喧嚣的海洋之下。

　　石坚显然有着明确的目的地。他并未在入口处多做停留，而是选择了一条相对宽敞、人流稍少的主干道，径直向坊市深处走去。他的步伐不快，但异常坚定，总是能巧妙地避开迎面而来的人群和障碍物，同时确保容穆始终处于他神识锁定的十步范围之内。

　　容穆紧跟其后，表面上依旧是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对什么都表现出夸张的好奇，时不时指着某个摊位发出低呼，又在石坚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时，讪讪地缩回脖子。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如同一个精密的罗盘，在不断调整和校准着方向。

　　他知道，不能急于求成。在这初步的探查阶段，首要任务是适应环境，观察石坚的行为模式，并在这有限的活动范围内，尽可能多地收集基础信息。真正的机会，需要耐心等待，也需要主动创造。

　　青石坊市，这座看似混乱不堪的边境集市，就像一张巨大而复杂的蛛网。而他，这只被困住的飞蛾，必须小心翼翼地振动翅膀，在不惊动蜘蛛的前提下，找到那条能够通往自由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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