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幽冥引

　　谢墨微正在寒玉殿内静修，一道幽紫色的传讯符便穿透禁制，轻巧地悬停在他面前。符箓上流转的光泽带着幽冥宫特有的气息，是郁劫。

　　晚钰哥哥近日可好？新得了一批雪顶兰香，想起哥哥似乎喜欢，特备薄酒，恭请哥哥移步幽冥宫一叙。郁劫的声音带着笑意，透过符箓传来，恰到好处的亲昵。

　　谢墨微浅琉璃色的眸子微动。他确实记得那茶的香气，清冽甘醇，令人难忘。略一沉吟，他指尖轻点，回了一道简短的讯息：

　　幽冥宫内依旧是那般光影迷离的景象。郁劫早已备好茶具，见谢墨微到来，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亲自迎上前：哥哥来得正好，水刚沸。

　　茶香氤氲中，两人对坐品茗。郁劫今日格外健谈，从茶道谈到音律，又说到近日修仙界的趣闻，妙语连珠，倒是让素来喜静的谢墨微也难得没有觉得厌烦。

　　三巡茶过，郁劫忽然放下茶杯，笑道：光是饮茶未免单调。我这儿还有一壶幽冥引，是取忘川畔的幽昙花酿制，百年方得一坛，哥哥可要尝尝？

　　谢墨微本欲推拒，他自知酒量浅薄。但看着郁劫期待的眼神，又想到今日气氛尚可，便微微颔首：一杯即可。

　　郁劫眼中笑意更深，亲自执壶斟酒。酒液呈琥珀色，在夜光杯中流转着奇异的光泽，香气幽远独特，确实引人品尝。

　　谢墨微浅啜一口，酒液入喉清冽，带着昙花特有的冷香，回味却有一丝奇异的甘甜。不知不觉间，一杯已尽。

　　哥哥好酒量。郁劫立即又为他满上，这酒需得三杯，方能品尽其妙。

　　或许是酒意上头，或许是今日心情尚可，谢墨微并未推拒。三杯下肚，他霜色的脸颊渐渐染上绯红，浅琉璃色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平日里清冷的神情柔和了许多。

　　郁劫见状，眸光微暗，又斟了一杯：哥哥可知，这酒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真心酿

　　谢墨微此时已有些恍惚，闻言只是微微侧头，带着醉意的模样竟有几分天真：为何？

　　因为...郁劫倾身向前，幽紫色的眸子紧盯着他，饮此酒者，往往会吐露真言。

　　谢墨微想要反驳，却觉得头脑昏沉，眼前的郁劫似乎变成了重影。他努力维持清醒，但酒意如潮水般涌上，最终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前倒去。

　　郁劫及时伸手接住他，看着怀中人难得一见的醉态，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他轻轻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内室。

　　晚钰哥哥，他在谢墨微耳边低语，声音带着蛊惑，你可知，我等你醉这一回，等了多久？

　　谢墨微已无力回应，只模糊地哼了一声，便彻底醉倒在熟悉的冷香怀抱中。

　　殿内烛火摇曳，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

　　寝殿内烛火昏黄，氤氲的酒气与甜腻的暖香交织。谢墨微彻底醉倒在郁劫怀中，霜色长发铺了满榻，面颊绯红，浅琉璃色的眸子半阖，目光迷离失焦，长睫湿漉漉地垂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和浓郁的酒香。他乖顺地倚靠着，全然失了平日的清冷自持，像一只被卸下所有防备的猫。

　　郁劫的手臂稳稳地环着他，感受着怀中人不同寻常的温软与依赖，幽紫色的眸底暗流汹涌。谢墨微醉酒后吐露真言的毛病，他心知肚明。此刻，看着这毫无防备的容颜，听着那带着鼻音的、软糯的呼吸声，一个又一个问题，如同试探深渊的石子，被他轻轻抛了出去。

　　他低下头，唇几乎贴着谢墨微发烫的耳廓，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温柔：“哥哥……你有深爱的人吗？”

　　问题在醉意朦胧的脑海中缓慢地回荡。谢墨微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像是在费力思考这个遥远而陌生的问题。他轻轻摇了摇头，霜发摩擦着郁劫的衣襟，声音含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空茫：“……没有……”

　　没有。干脆利落，不带丝毫犹豫。郁劫的心像是被冰锥刺了一下，泛起细密的、冰冷的疼。他早该知道，这人心中，情爱之念淡薄如冰。可亲耳听到，仍是……不快。

　　他不动声色，指尖轻轻摩挲着谢墨微里衣下微烫的手腕，继续低声问，语气循循善诱：“那……哥哥有没有什么……想做，却一直不能做的事？”

　　这一次，谢墨微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醉意让他思绪迟缓，却也撤去了心防。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浅琉璃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怅惘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更低了：“有……”

　　郁劫眸光一凝，追问道：“什么事？”

　　谢墨微却抿紧了唇，不再开口。那被深埋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清晰面对的渴望，似乎即使在醉中，也带着某种禁忌，难以宣之于口。他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郁劫的颈窝，像是要躲避这个问题的答案。

　　郁劫看着他这近乎孩子气的逃避姿态，心中那点因“没有深爱的人”而起的不快悄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怜惜与好奇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再逼问，而是换了一个方式，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无限的包容：

　　“好吧，哥哥不愿说便不说。” 他顿了顿，像是一个最耐心的引导者，“那……哥哥有没有什么……很渴望的事呢？什么都行，大的，小的，都可以告诉逸然。”

　　“逸然”这个久远的称呼，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穿透了厚重的醉意和心防。谢墨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长睫颤动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带着醉后鼻音、却异常清晰的语调，缓慢而认真地说道：

　　“有。”

　　“什么事呢？”郁劫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谢墨微微微仰起头，迷蒙的浅琉璃色眸子没有焦距地望着虚空中某一点，仿佛在凝视着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一字一顿，声音轻软，却带着一种惊人的坦诚与脆弱：

　　“有人疼……”

　　“哭的时候……可以放心哭……”

　　“有牵挂……”

　　“有人爱……”

　　“有人怜……”

　　五个短句，如同五记重锤，狠狠砸在郁劫的心上。他幽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抱着谢墨微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他万万没想到，会从谢墨微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这个看似无欲无求、清冷如冰的人，内心深处渴望的，竟是如此简单、却又如此……奢侈的东西。

　　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不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不是万古长存的寿命。只是“有人疼”，“有人爱”，“有人怜”……只是能够放心地袒露脆弱，只是拥有一份温暖的牵挂。

　　原来，他那厚厚的冰壳之下，包裹着的，是一颗如此柔软、如此渴望温暖与爱怜的心。只是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疼他、爱他、怜他？谁又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放心地哭泣？

　　郁劫低头，看着怀中人因醉意而显得异常乖顺脆弱的睡颜，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有酸楚，有心疼，更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欲和……一种模糊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承诺。

　　他轻轻抚摸着谢墨微的霜发，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如同立下誓言，又如同恶魔的低语：

　　“会有的，哥哥。” 他低声说，目光灼灼，仿佛要将怀中人烙印在灵魂深处，“你渴望的，都会有的。”

　　谢墨微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只是在郁劫的怀抱里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幼兽般的轻哼，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相拥的身影。郁劫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久久不动。他知道，今夜听到的，是谢墨微清醒时绝不会显露的、最深的秘密。这份脆弱与渴望，如同最珍贵的宝藏，也如同……最致命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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