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迷

　　寒玉殿内，茶香袅袅，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谢墨微神色淡漠，执壶续茶，动作优雅从容。郁劫坐在他对面，幽紫色的眸子却不再平静，紧紧盯着对方，仿佛要将眼前这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那个关于腰侧痣的确认，如同一点星火落入枯草原，瞬间点燃了郁劫压抑数年的执念与猜想。他心跳如鼓，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叫嚣：是他！一定是他！

　　他必须确认！必须！

　　“谢墨微。”郁劫再次开口，声音因极力克制而显得有些沙哑紧绷。

　　谢墨微抬眸，浅琉璃色的眸子扫过他，带着一丝被打扰的清冷：“说。”

　　郁劫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一字一顿地问：“你……认识景逸然吗？”

　　“……”

　　谢墨微执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景逸然？这个名字……似乎有些遥远而模糊的印象。他微微蹙眉，在记忆的角落里搜寻着。那应该是他年少时，还未正式执掌绝情峰前，在外游历的事了。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恢复了平静，淡淡应道：

　　“……认识。” 一个多年前偶然救下的、眼盲无助的孩子罢了，印象并不深刻。

　　郁劫的心猛地一跳！他强压下激动，追问道，声音更急迫了几分：“那你……救过他吗？”

　　谢墨微的思绪似乎飘远了一些，目光落在氤氲的茶烟上，语气平淡无波：“嗯。几年前的事了，在一个破庙附近，他当时……状况很不好。” 依稀记得是个浑身脏污、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他的眼疾……是不是你治好的？”郁劫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玉凳的边缘。

　　“嗯。”谢墨微的回应依旧简洁，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些问答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反而像是被勾起了些许模糊的记忆片段，下意识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那时候……身上的几块糖，都给他了。” 记得那孩子舔到糖时，哭花的小脸似乎亮了一下。

　　他说得随意，仿佛只是想起了当年顺手做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他这句无心的补充，听在郁劫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糖！

　　是他！真的是他！

　　晚钰哥哥当年，就是把身上所有的糖，都给了又冷又怕、眼睛还看不见的他！那个带着淡淡清甜和灵气的味道，他至今都记得！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尝到的第一丝甜！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席卷了郁劫的全身，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数年的寻找，数年的执念，在这一刻，似乎终于看到了曙光！他死死地盯着谢墨微，幽紫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激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确认。

　　他强忍着扑上去抓住对方问个清楚的冲动，用尽最后的理智，问出了最关键、也是最直接的问题，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期待而变得异常沙哑：

　　“哦……那谢墨微……你……字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让谢墨微从那种漫不经心的回忆状态中抽离出来。他微微一怔，浅琉璃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明显的疑惑和警惕。字？郁劫突然问这个做什么？这与景逸然有何干系？这探寻未免过于私密。

　　他放下茶盏，目光锐利地看向郁劫，语气带上了明显的疏离和审视：

　　“你问这个干什么？”

　　郁劫被他这警惕的眼神看得心头一紧，狂喜的情绪瞬间冷却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和害怕。他怕……怕谢墨微否认，怕这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瞬间浇灭，怕数年的等待再次成空。

　　他张了张嘴，想编个理由，却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只能下意识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卑微的恳求，重复道：“你……你先说……你字什么？”

　　谢墨微看着他这副反常的、近乎执拗的模样，眉头蹙得更紧。他本能地觉得此事透着古怪，郁劫的反应太不寻常。但一个表字而已，也并非什么需要严守的秘密……或许，说了便能打发这纠缠不休的鬼王？

　　在郁劫几乎要窒息的目光注视下，谢墨微沉吟片刻，终究是淡淡开口，吐出了两个字：

　　“晚钰。”

　　声音清冷，如玉珠落盘。

　　“轰——！”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结结实实地劈在了郁劫的头顶！将他最后一丝侥幸和怀疑炸得粉碎！

　　晚钰！

　　真的是晚钰！

　　谢墨微的字……就是晚钰！

　　景逸然的救命恩人，给他糖吃的晚钰哥哥……就是眼前这个冷若冰霜、总是气他的谢墨微！

　　巨大的冲击让郁劫浑身剧震，幽紫色的眸子瞬间睁大到了极致，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狂喜、茫然、以及一种“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的释然！他死死地看向谢墨微，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眼眶。

　　而谢墨微，在吐出“晚钰”二字后，看着郁劫那副如同被雷劈中、激动得近乎癫狂的模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一个荒谬至极、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心中的迷雾！

　　晚钰？

　　他的字……是晚钰。

　　郁劫要找的……晚钰。

　　他几年前救下的那个眼盲孩子……景逸然。

　　郁劫刚才问的那些问题……

　　所以……郁劫就是……景逸然？！

　　而他谢墨微……就是郁劫苦苦寻找了数年的“晚钰哥哥”？！

　　浅琉璃色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巨大的茫然和混乱！一直以来的线索碎片，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强行拼凑在了一起，指向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荒谬至极的答案！

　　他……就是郁劫找了数年的人？

　　这……怎么可能？！

　　谢墨微怔怔地坐在原地，看着对面那个因为极度激动而微微发抖、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的鬼王，第一次，彻底失去了往常的冷静，脑中一片空白。

　　寒玉殿内，茶香犹在，却已无人有心品鉴。一场持续了数年的寻找，一场阴差阳错的相遇，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抵达了它的终点。然而，真相的揭晓，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加汹涌的迷惘与……一场注定无法平静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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