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喝药

　　在藏星书阁不眠不休地翻阅了月余后，谢墨微终于在一卷残破的兽皮古籍上，找到了一段关于“返童泉”的记载。记载旁附有一个名为“溯本灵汤”的古方，言明以数种罕见灵草辅以特殊手法熬煮，饮下后，可于次日清晨逆转泉力，恢复原身。

　　谢墨微如获至宝，立刻着手准备。所幸方中所需灵草虽偏门，但以绝情峰和御宇恒尊的底蕴，倒也勉强凑齐。他摒弃了炸炉风险高的炼丹，选择了相对稳妥的熬煮药汤。

　　他在丹房（新换的丹炉）守了整整一夜，严格按照古方所述，控制火候，注入灵力，不敢有丝毫差池。直至天光微亮，药鼎中终于只剩下一小碗色泽深褐、药香浓郁的汤汁，恰好两三口的量。

　　谢墨微小心地将药汤倒入一个玉碗，看着碗中氤氲的热气，素来冰封的眼底，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总算……可以结束了。这鸡飞狗跳的日子。

　　他端着玉碗，回到寝殿。未恙刚刚睡醒，正揉着惺忪的睡眼坐在榻上，小脸懵懂。

　　“喝了它。”谢墨微将玉碗递到未恙面前，声音依旧是惯常的清冷，但若细听，似乎比平日少了几分寒意。

　　未恙凑近闻了闻，小鼻子立刻皱了起来，整张脸苦成一团：“师尊……好苦呀……”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浓的撒娇和抗拒。

　　谢墨微眉头微蹙。他自然知道药苦，但那古籍上只说了服用后次日可恢复，并未提及口味问题，想来修士服药，岂会在意口腹之感？但他看着小徒弟那可怜巴巴、眼看金豆子又要掉下来的模样，到嘴边的“良药苦口”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片刻，忽然想起凡间幼童似乎不喜苦味，常以糖调和。犹豫了一下，他转身从一旁的玉匣中取出一小块红糖，指尖微动，将其化入药汤之中。深褐色的药汁颜色未变，但那股刺鼻的苦味似乎被甜香冲淡了些许。

　　“不苦了，喝。”谢墨微将碗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未恙将信将疑，又闻了闻，似乎真的没那么苦了，这才接过玉碗，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虽然还是皱着眉头，但总算没有哭闹，乖乖把药喝完了。

　　谢墨微看着空碗，心中那根紧绷了月余的弦，终于稍稍松弛。只待明日……

　　然而，第二日清晨，当谢墨微睁开眼，习惯性地看向身侧时，期待中的少年身影并未出现。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睡得脸蛋红扑、呼吸均匀的……七八岁幼童。

　　未恙，毫无变化。

　　谢墨微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他坐起身，浅琉璃色的眸子盯着身边毫无所觉的小徒弟，眸底深处是翻涌的惊愕与不解。为何无效？步骤绝无差错，灵草亦是真的。

　　他猛地想起那卷兽皮古籍，立刻将其从储物法器中取出，再次仔细审视。目光掠过那行“次日可复”的主文后，终于落在了下方一行因年代久远而略显模糊的蝇头小字注释上：

　　“此汤性烈，忌与甘味相佐，尤忌糖石，犯之则药性相抵，徒劳无功。”

　　谢墨微拿着兽皮卷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忌与甘味相佐……尤忌糖石……

　　……犯之则药性相抵，徒劳无功……

　　所以……是因为那块红糖？

　　他昨日……亲手化入碗中的那块灵红糖……

　　谢墨微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眸中已恢复一片冰寒，但若细看，那冰层之下，似乎压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懊恼。他纵横修仙界多年，历经风浪，竟在此等小事上，因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兑了红糖，就不管用了，是吗？……

　　这个认知，让素来冷静自持的谢峰主，心头第一次泛起一种近乎荒谬的无力感。

　　无奈，只得重头再来。

　　所幸灵草尚有余量。谢墨微再次进入丹房，耗费心神，又熬制出了一碗药汤。这一次，他格外小心，确认碗中绝无半点甘味。

　　当他再次将玉碗端到未恙面前时，小家伙的记忆显然很好。他一闻到那熟悉的、未加掩饰的苦涩药味，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嘴巴一瘪，眼眶瞬间就红了。

　　“呜……师尊……苦……不喝……” 未恙带着哭腔，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整个人往床榻里面缩。

　　“必须喝。”谢墨微语气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哇——不要！苦！！” 未恙直接被吓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开始在床上打滚耍赖。

　　谢墨微额头青筋微跳。他尝试将碗递过去，未恙紧闭着嘴，拼命躲闪。他尝试讲道理，未恙哭声更大。他脸色越冷，未恙哭得越凶。

　　最终，这场“喂药拉锯战”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墨微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站在榻边。未恙哭累了，缩在角落抽噎，时不时偷瞄师尊一眼，见师尊脸色冰寒，又吓得扁嘴欲哭。

　　一个时辰里，谢墨微用尽了毕生所有的耐心（虽然并不多）。他试过威胁，未恙哭；试过利诱（承诺给糖，但需喝完药后），未恙将信将疑，舔一口药，苦得吐舌头，继续哭；试过让恢复正常的凤亦安来哄，凤亦安刚笑嘻嘻地凑近，未恙就扑进大师兄怀里哭诉“药好苦师尊好凶”……

　　最后，谢墨微几乎是用一种近乎“灌”的方式，趁未恙哭得换气的间隙，迅速将药汤分几次，一点点渡入他口中。未恙一边呛咳，一边哭，一边吞咽，整个寝殿都回荡着他委屈至极的哭声和谢墨微冰冷的“咽下去”的命令声。

　　当最后一口药汁终于被逼着咽下时，未恙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通红，趴在榻上抽抽搭搭。谢墨微也感觉比与同阶修士大战一场还要疲惫。

　　他看着空碗，又看了看哭得凄惨的小徒弟，第一次对“养育幼童”之难，有了切肤的体会。

　　而这碗药，是否真能如古籍所言，让一切恢复原样？

　　只能再等一个明日了。

　　谢墨微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竟也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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