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周婉晴

　　再来说说陆怀瑾家。

　　年二十九刚过午，陆家小楼外就传来了汽车引擎声。陆怀瑾的大哥陆怀桢和大嫂周晓丽，带着他们四岁的宝贝儿子陆明志，风尘仆仆地从省城回来了。小车里塞满了年货和行李，然而，随着他们一起下车的，还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周晓丽的娘家表妹，周婉晴。

　　周婉晴约莫二十出头，穿着时兴的枣红色呢子大衣，围着白色的针织围巾，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和礼貌的笑容。她举止落落大方，说话温声细语，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姑娘。

　　这次跟着表姐一家过来，名义上是来玩两天，过完年她也会正式调到县国安局工作。

　　这事其实是周晓丽年前就跟婆婆电话里通过气的，用意不言自明——周婉晴早在表姐的婚礼上就对当时英气逼人的陆怀瑾一见钟情，家里费了好大劲才把她从邻县调过来，为的是谁，陆家上下心知肚明。

　　陆母看着眼前这个标致又懂礼数的姑娘，心里是十二分的满意，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周婉晴被暂时安排住进了陆怀瑾的书房。书房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类书籍，靠窗放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原木色的五斗柜，短住是完全没问题的。只是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书墨气和陆怀瑾身上那种特有的、清冽干净的气息，让周婉晴住进来时，脸上不禁飞起两抹红晕。

　　原本因为陆怀瑾性子清冷而略显安静的二层小楼，顿时像是被注入了活水，一下子变得喧腾热闹起来。小志的玩具小汽车、小皮球在擦得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嗖嗖地跑，咯咯的笑声和叽叽喳喳、口齿还不甚清晰的童言童语充满了整个屋子，连带着一向严肃的陆父和忙碌的陆母脸上的笑容也明显多了起来。

　　有趣的是，这小侄子陆明志，虎头虎脑，精力旺盛得像个小马达，在家里谁都不太怵，偏偏最“黏”、也最不怕的就是他那总显得有点严肃、不爱说话的小叔叔陆怀瑾。也许是小孩子有种敏锐的直觉，能感觉到小叔叔那冷清外表下对他独有的纵容和耐心。

　　大年初一早上，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地围坐在餐桌旁，刚吃了象征团团圆圆、甜甜蜜蜜的芝麻馅汤圆。小志嘴巴里的汤圆还没完全咽下去，就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迫不及待地从儿童餐椅上往下溜。他脚一沾地，就噔噔噔跑到陆怀瑾身边，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抱住小叔笔挺的裤腿，仰起圆嘟嘟的小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满是渴望，奶声奶气地嚷嚷：“小叔，出去玩！小叔，带志志出去玩嘛！”

　　陆怀瑾还没来得及开口，陆母就笑着发话了：“怀瑾啊，你别一大早就窝在家里跟你大哥讨论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了。难得放假，今天天气多好，阳光暖暖的，快带小志出去逛逛，跑跑跳跳，晒晒太阳对身体好。我听前楼张阿姨说，今年人民公园的春节游园会办得可热闹了，有舞龙舞狮，还有踩高跷、变戏法的杂耍呢，带孩子去看看，开开眼界！”

　　一听到“舞龙舞狮”和“变戏法”这几个字，小志彻底坐不住了，兴奋地原地蹦跳起来，还学着想象中的狮子模样，两只小手做成爪子状，“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逗得全家人都笑了。然后他也不等大人帮忙，自己就跑到玄关，笨拙地抱起他的虎头小棉鞋，吭哧吭哧地试图往脚上套，嘴里还不忘急切地催促：“去！要去！看大狮子！看变戏法！小叔快点儿！快点儿嘛！”

　　陆怀瑾看着小侄子那急切又可爱的模样，再对上父母和嫂子含笑的、带着点期待的目光，只得无奈地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他走到玄关，蹲下身，耐心地帮小志把穿反了的鞋子调过来，仔细系好鞋带，然后一把将小家伙轻松地驮到自己宽阔结实的肩上：“坐稳了，抱紧小叔脖子，我们出发。”

　　“噢！出发咯！骑大马去看舞狮子咯！”小志一下子变得高高在上，视野开阔极了，他开心地搂着小叔的脖子，得意地冲客厅里的爷爷奶奶和爸爸妈妈挥挥小胖手，一副“我最厉害”的小模样。

　　看着陆怀瑾扛起小侄子准备出门，大嫂周晓丽眼珠一转，笑着推了推身旁的表妹周婉晴：“怀瑾，你等等。婉晴也是第一次来咱们县过年，对这儿不熟悉，你正好也带她一起去公园逛逛，尽尽地主之谊嘛！”

　　陆母立刻心领神会地附和：“对对对，怀瑾，带上婉晴一起。人多热闹，婉晴也能帮你看着点小志。”她说着，慈爱地看向周婉晴，“婉晴，让怀瑾带你看看我们县城的春节，可热闹了。”

　　周婉晴脸上适时地泛起一抹红晕，羞涩地低下头，小声说：“会不会太麻烦怀瑾哥了？”

　　陆怀瑾脚步顿了一下。

　　他本意只想带小侄子清净地玩一会儿，但母亲和嫂子话已出口，周婉晴又是客人，于情于理他都不好直接拒绝。他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却不算失礼：“不麻烦。”

　　于是，出门的队伍就从叔侄两人变成了三人行。

　　看着弟弟扛着儿子出门的背影，终于得以清闲片刻的大哥陆怀桢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放松地陷进柔软的沙发里，端起刚沏的热茶美滋滋地呷了一口，感叹道：“哎呀，谢天谢地，这小皮猴子可算有人接手了，能清净一会儿真是太好了。”

　　大嫂周晓芬在一旁笑着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瞧你这点出息，就知道躲清闲。”但她的目光却也温柔地望向门口，放心地将孩子交给了那个虽然话不多，却比谁都细心可靠的弟弟。

　　阳光正好，暖暖地洒在院前打扫干净的石板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陆怀瑾扛着欢天喜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侄子，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不远处传来锣鼓声的的人民公园走去。周婉晴则略落后半步跟着，努力找着话题，时而夸赞小志可爱，时而问及公园的景致。陆怀瑾的回答大多简洁，气氛算不上热络，但至少表面看起来还算和谐。

　　一到公园门口，远远就被那喧天的锣鼓和攒动的人潮吸引了。舞龙的队伍正沿着主路蜿蜒前行，长长的龙身在人海中起伏翻腾，金光闪闪，气势非凡。舞狮的则在一处空地上表演采青，跳跃腾挪，引得围观群众阵阵喝彩。

　　陆明志被驮在陆怀瑾肩膀上，这视野简直是VIP中的VIP！根本不需要大人费力往前挤，就能清清楚楚、毫无遮挡地观看全场最精彩的表演。

　　小家伙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嘴张得圆圆的，看到精彩处，兴奋得直拍小叔的脑袋，嘴里不住地喊：“小叔快看！龙飞起来啦！”“狮子跳好高！哇！”

　　陆怀瑾一边稳稳地扶住侄子的腿，防止他掉下去，一边也微微仰头看着表演，冷峻的眉眼在喧闹的节日氛围和温暖的阳光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彩的舞龙舞狮表演结束后，人群渐渐流动起来。

　　小志眼尖，立刻发现了不远处一个扛着草靶子、上面插满晶莹剔透冰糖葫芦的小贩。

　　“小叔！糖葫芦！红果果！志志要吃！”小家伙立刻指着那边，身体使劲往那个方向倾斜，差点让陆怀瑾没稳住。

　　“好，给你买。”陆怀瑾无奈地笑了笑，扛着他朝小贩走去。

　　就在陆怀瑾专注地给小志挑选最大最红的那串糖葫芦时，周婉晴站在他身侧，微微仰头看着他冷峻却耐心的侧脸，眼神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倾慕。

　　这一幕，恰好被不远处又拐回来准备给弟弟买串糖葫芦带回去的虞小满和李娟撞了个正着。

　　李娟眼尖，忽然视线一定，猛地瞪大了眼睛，用力扯了扯身边虞小满的袖子：“小满！小满！你快看！那不是陆科长吗？”

　　虞小满正看着旁边捏面人的手艺人出神，被李娟一扯，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熙攘的人群中，陆怀瑾挺拔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正小心翼翼地把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从自己宽阔的肩上抱下来，然后弯腰，将手里那串红艳艳、裹着晶莹糖衣的冰糖葫芦递到小家伙手里。而他身边，确实站着一位穿着枣红色呢子大衣、围着白色围巾、梳着两条乌黑油亮麻花辫的年轻姑娘。那姑娘正微微仰头看着陆怀瑾，脸上带着温柔又羞涩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身上，看起来确实……颇为登对。

　　“嗯，是他。”虞小满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并未多想。县城就这么大，人民公园是春节最热闹的地方，碰上熟人再正常不过。她甚至觉得那画面挺温馨的。

　　“旁边那姑娘是谁啊？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长得还挺水灵的，是他对象吗？看着挺般配的嘛。”李娟的八卦之魂瞬间熊熊燃烧，眼睛瞪得溜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猜测，“还有……那小男孩……不会是他们俩的孩子吧？都这么大了？”

　　虞小满闻言失笑，这才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姑娘。嗯，眉眼还算清秀标致，打扮得很用心，是这个时代公认的漂亮姑娘。但她并未在意，随口说道：“应该不是。他们看起来……嗯，没什么夫妻相。”她用的是后世常见的词。

　　“夫妻相？那是什么？”李娟一愣，对这个新鲜词感到好奇。

　　“就是……”虞小满刚想解释，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奶声奶气、却格外清晰的童声，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

　　“小叔！你看！那个姐姐好漂漂（亮）哦！”陆明志小手里还举着糖葫芦，小脑袋却扭向了虞小满的方向，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家伙词汇量有限，还不会说“漂亮”，但“漂漂”两个字足以表达他纯粹的欣赏。

　　这一声，瞬间将几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陆怀瑾正付完钱，闻言立刻顺着小侄子的视线看过去。当看到人群中那抹亮眼的红色身影时，他整个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情绪迅速掠过他深邃的眼眸。

　　是虞小满。

　　她穿着一件样式别致的亮红色棉袄，衬得肌肤胜雪。

　　原本长长乌黑的秀发没有像寻常姑娘那样编成辫子，而是优雅地挽起了一个松散的发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几缕俏皮的碎发垂在额角和耳际，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泽。

　　她似乎也有些意外，微微睁大了眼睛，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过来时，仿佛敛尽了周遭所有的喧闹，自带一种沉静而出众的气质。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就比旁边精心打扮的周婉晴更加吸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越这个时代审美的高级感扑面而来。

　　陆怀瑾几乎是下意识地，脚步就朝着虞小满的方向迈了半步，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打招呼，但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

　　而他身旁的周婉晴，原本挂在脸上的温柔笑容瞬间僵硬了。

　　她清晰地看到了陆怀瑾在看见那个红衣女孩时眼神的变化——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光亮和瞬间的失神！那种专注和下意识的反应，与她说话时的客气和疏离形成了鲜明的、刺眼的对比！

　　同时，她也立刻看清了那个女孩的模样。即使同样作为女性，周婉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长得极美，而且是一种她模仿不来的、带着书卷气和某种洒脱劲儿的美。那种自然流露的气质和自信，让她身上这件昂贵的呢子大衣和精心打理的辫子都显得有些刻意和俗气。

　　一股强烈的嫉妒和危机感像毒蛇一样猛地窜上心头，紧紧扼住了周婉晴的呼吸。她费尽心机才得到这个靠近他的机会，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得过分的女孩是谁？！为什么陆怀瑾会对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李娟在一旁看着这微妙的一幕，心里暗爽，故意提高了声音，热情地挥手喊道：“陆科长！好巧啊！你也来逛公园啊！”她刻意忽略了旁边的周婉晴，目光在陆怀瑾和虞小满之间来回扫视。

　　陆怀瑾这才像是回过神来，略显仓促地收回目光，对着李娟和虞小满点了点头，声音比平时似乎低沉了些：“嗯，带侄子出来玩。”他顿了顿，目光最终还是落回虞小满身上，补充了一句，“……很巧。”

　　周婉晴立刻上前一步，脸上重新挂上得体的微笑，声音柔柔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宣示意味，自然地挽住了陆怀瑾的胳膊（实际上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衣袖）：“怀瑾哥，这两位是……？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和亲昵的称呼，让李娟的眉头立刻挑了起来。

　　陆怀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抽出手臂，但碍于礼节还是忍住了。他简单介绍道：“这位是虞小满同志，这位是李娟同志。”然后转向虞小满和李娟，“这位是周婉晴同志，我大嫂的表妹，来家里过年做客。”

　　“虞同志，李同志，你们好。”周婉晴笑着打招呼，目光却像精细的尺子一样，上下打量着虞小满，尤其在看到她那张未施粉黛却明艳动人的脸和那件衬得她气质出众的红棉袄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阴霾。

　　“周同志你好。”虞小满也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态度落落大方，既不热络也不失礼。她能感觉到对方目光中的审视和隐隐的敌意，但并不想过多理会。

　　简单的寒暄过后，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小志却不管这些，他舔着糖葫芦，依旧好奇地看着虞小满，童言无忌地问：“漂漂姐姐，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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