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断枝凝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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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山坡的老松树是看着这方空间成形的。树身得两人合抱,皲裂的树皮像老龙的鳞片,沟壑里积着百年的枯叶,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渣。最粗的那根侧枝斜斜伸向谷地,枝丫上还挂着去年的枯藤,不知熬过了多少个自生自灭的春秋。

  这天午后,风突然变了性。不是往常拂过麦浪的软风,是带着棱角的,卷着石仓顶的麦粒碎屑往松树上撞。老松树的针叶“哗啦啦”地响,像在跟谁较劲,那根斜枝却晃得格外厉害——它早就空了心,树心被虫蛀出的窟窿里积着雨水,泡得木质发酥,此刻被风一扯,竟发出“咯吱咯吱”的哀鸣,像根快断的扁担。

  没人去扶,也没人想过要扶。空间里的生灵都懂,万物有生就有灭,老枝枯了,新枝才能冒头。松鼠抱着松果蹲在另一根健硕的枝桠上,歪头看着那根摇摇欲坠的枝,尾巴蓬松得像团灰毛球,却没挪窝——它知道这是老松树自己的事。

  风再猛些时,“咔嚓”一声闷响,像谁用钝斧劈在了朽木上。那根侧枝终于断了,带着半树的松针坠向地面,枝丫扫过石仓的顶,带落几片碎石,砸在麦地里发出“噗噗”的轻响,惊得刚冒头的新苗颤了颤,又稳稳扎下根去。

  断口处立刻渗出了松脂。不是一滴两滴,是顺着木质的纹路往外涌,像老松树在淌眼泪。初时是清透的淡黄色,稠得像化了的蜂蜜,顺着断口的沟壑往下流,流过沾着的枯叶,流过嵌在树皮下的小石子,慢慢聚成一滴滴,沉甸甸地坠着,眼看要掉下来时,又被后面涌来的脂液黏住,渐渐积成了瘤状的疙瘩。

  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正照在断口上。松脂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里面裹着挣扎的蚜虫,蜷曲的枯叶,还有被黏住的小飞虫——它们大概是被松脂的香气吸引来的,没留神就成了这团凝固时光里的囚徒。松鼠从枝桠上跳下来,凑到断口边闻了闻,用爪子碰了碰那团半凝的脂块,又缩了回去——这东西太黏,会粘住它的爪子。

  夜里下了场小雨,断口的脂液却没被冲散。雨水落在上面,凝成一颗颗透明的水珠,顺着脂块往下滑,反倒让那琥珀色愈发鲜亮。第二天清晨,脂块已经硬了些,像块被阳光焐热的黄玉,牢牢粘在断口上。新的脂液还在慢慢往外渗,一层层裹上去,把昨天的痕迹包在里面,形成一圈圈淡淡的纹路,像树的年轮,也像时间的刻度。

  三五天后,断口处的脂液渐渐凝固成块,不再流动。有的顺着断枝滚落,嵌在泥土里,被蚯蚓翻来翻去,裹上了层细沙;有的挂在树身上,被风吹得晃悠悠,却始终没掉下来,里面的小飞虫还保持着振翅的姿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这层晶莹的牢笼。

  石仓旁的老母鸡带着小鸡路过,小鸡好奇地啄了啄地上的脂块,被母鸡“咯咯”地叫着护开——它大概记得,去年也有只小鸡被这东西粘住了脚,扑腾了半天才挣脱。只有风敢随意碰它,吹得脂块轻轻摇晃,阳光透过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里面的虫豸、枯叶在光斑里若隐若现,像幅活的画。

  又过了些日子,断口的木质开始发黑、收缩,却被那层凝固的脂块护着,没往外烂得太深。新的绿芽从断口旁边冒了出来,嫩得像翡翠,绕着脂块往上长,仿佛要把这凝固的时光,慢慢裹进自己的年轮里。

  松鼠又来光顾,这次它没碰那脂块,而是在断枝的枯叶里扒拉半天,找出几粒去年藏的松子,塞进腮帮子里,跳到新抽的嫩芽上,尾巴扫过那团琥珀似的脂块,留下道浅浅的印子。风过时,老松树的针叶还在响,只是调子变了,不再有先前的沉重,反倒多了些轻快——像卸下了重担的老人,看着新苗往上蹿,眼里藏着笑。

  这方空间里,没有惋惜,没有修补,只有自然的流转。断枝自会坠落,松脂自会凝结,虫豸自会成为时光的标本,新芽自会循着阳光生长。就像那团慢慢变硬的琥珀,里面锁着风雨,锁着虫鸣,也锁着这空间里最从容的道理——旧的去了,总会有新的来接棒,连带着那些凝固的痕迹,一起长成新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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