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管道深处

　　金属梯子在维洛克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铁锈碎屑簌簌落下，在漆黑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涟漪。

　　竖井像一条冰冷的喉咙，把他吞入地底。越往下，空气越潮湿厚重，带着铁锈、腐烂物和某种说不清的腥甜气息混杂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

　　最后一级梯子完全没入水中。他踩进积水，粘稠的触感立刻包裹住小腿，水面泛起浑浊的波纹。抬起脚时，能感到明显的阻力。

　　前方，主供水管道向黑暗中延伸，宽阔得能容数人并行。管壁上，大片大片的苔藓覆盖着，发出幽幽的绿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光线在潮湿的拱顶和污浊的水面之间反射，形成晃动的光斑。那些苔藓在缓缓蠕动，像是有自己的生命。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发光的孢子，随着呼吸进入鼻腔，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

　　维洛克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左眼的灰色螺旋纹路微微发亮。

　　世界在他眼中褪去了颜色和形状，变成了能量流动的图谱。绿色的生命灵光如同呼吸般明灭，而在管道尽头，一团特别浓郁、不断搏动的能量源格外醒目。

　　几团拳头大小的发光孢子云慢悠悠地飘了过来。维洛克抬起左手，灰白色的能量迅速在掌心汇聚、拉长，凝成一柄轮廓分明的能量箭矢。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手腕轻轻一震。

　　“去。”

　　能量箭无声地离弦，精准地没入孢子云中心。绿光瞬间熄灭，孢子云解体，化作细密的灰色粉尘，簌簌落下，在水面铺开一小片灰烬。

　　仿佛是信号，整个管道壁上的苔藓丛剧烈地抖动起来。嗤啦几声，五六条成年人手臂粗细、覆盖着粘液的苔藓触腕猛地从不同方向弹射出来，带着破风声，直取维洛克的头颅和四肢。

　　维洛克右手向前一推，一道半透明的灰白色屏障瞬间立在身前，边缘微微波动。

　　触腕狠狠撞在屏障上，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皮革撕裂的细微声响。

　　接触屏障的部分立刻失去光泽，变得干枯发黑，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触腕本体蔓延，仿佛生命被瞬间抽干。断裂的触腕掉进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趟水，水面被划开一道道痕迹。左眼锁定着管道尽头那团搏动的核心。

　　“找到母体了。”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第二支灰白箭矢在指尖成型，比之前那支更凝练，边缘的能量几乎不再逸散。箭矢离手，划过一道短暂的灰线，没入那团剧烈搏动的绿光中心。

　　搏动戛然而止。

　　如同连锁反应，隧道里所有苔藓的蠕动瞬间停止，壁上的幽绿光芒以那团核心为中心，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被一同掐灭了电源。

　　只有少数残存的孢子还在空中无力地飘荡几下，最终也熄灭了。

　　黑暗重新笼罩下来，只有竖井口投下的微弱天光，勾勒出维洛克模糊的轮廓。他趟水走到管道尽头的阀门处，那里堆积着一大团已经彻底枯萎、发黑的苔藓残骸。

　　他伸出手，拨开松脆的残余物，指尖触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他把它抠了出来。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薄片，表面异常光滑，反射着来自井口的微光，摸上去像冰冷的金属，却又轻得出奇。

　　“人造的能量信标……”他对着寂静的管道低语，指腹摩挲着薄片光滑的表面，“专门用来吸引、催化负能量生物。看来，有人不想让学院的供水系统太安宁。”

　　他将薄片小心地放进贴身储物袋，拉紧袋口。

　　回到竖井底部，他正准备向上攀爬，动作却突然顿住。他保持着伸手抓向梯子的姿势，头微微偏向左侧，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货堆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水滴声掩盖的——靴底摩擦砂砾的声响。

　　他维持着倾听的姿态，过了三秒，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开始向上爬。

　　“看来，有客人等不及要听消息了。”

　　第七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维洛克首先走到能量检测仪旁，将黑色薄片放在分析平台上。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淡蓝色的扫描光束反复划过薄片表面。旁边的水晶屏上，数据快速滚动：

　　【材质分析：未知合金，结构致密。】

　　【能量特征：高度惰性，持续散发特定频率波动。】

　　【功能推断：负能量生物诱导\/催化装置。】

　　【威胁评估：中。潜在破坏性：高。】

　　“专门针对学院基础设施……”他低声总结，将薄片放入一个铅制的隔离盒中，盒盖合拢时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他脱下灰色的学徒袍，挂在一旁。卷起左边衣袖，露出手臂。他拿起一把刻度精细的卡尺，量了量小指上灰色纹路蔓延的距离，又用一根消过毒的银针，轻轻刺向指尖。

　　“痛感反应延迟，约零点五秒。”他对着记录板陈述，同时用笔刻下数据。【日期：... 左手小指侵蚀边界前移：0.3mm。触觉\/痛觉灵敏度：下降约15%。】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三声叩响，节奏稳定。

　　他放下袖子，走过去打开门。奥莉薇娅站在门外，今天她没有像往常那样披散着头发，而是将深褐色的长发编成了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耳垂上戴着小小的、镶嵌着微缩符文的银质耳钉，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闪过一丝流光。

　　“任务大厅的公告更新了，你的管道清理任务状态已变更为‘完成’。”她递过来一枚淡紫色的记录水晶，声音平稳，“这是之前答应你的，关于多重能量场相互干扰的补充数据模型，我加入了最近实验的修正参数。”

　　维洛克接过冰凉的晶体，指尖无意中与她短暂触碰。“效率很高。谢谢。”他说。

　　在他接过水晶的瞬间，奥莉薇娅的目光极快地在他自然垂落的左手上扫过，尤其是在他微微蜷起的小指上停留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

　　“还有这个，”她像是忽然想起，从袍子侧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琉璃瓶，瓶子是深蓝色的，在实验室的光线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

　　“新批次配制的‘深海宁静’镇静剂。听说地下管道里的精神孢子挺麻烦的，这个对平复精神力震荡有帮助。”她将瓶子放在门边的金属置物架上，发出轻微的“叩”声。

　　维洛克看了一眼那瓶子，没有立刻去拿。“配方改良了？”他问。

　　“嗯。月光草活性萃取液的浓度提到了7.3%，另外……加了微量龙血苔粉末，增强稳定性。”她解释道，语气依旧平淡，像在讨论一个普通的实验变量，“效果应该比市面上的好一些。”

　　维洛克沉默了一下，市面上一瓶标准镇静剂大概值十块魔石，而奥莉薇娅这瓶，光是提纯到7.3%的月光草萃取液成本就不止这个数，更别提有价无市的龙血苔。

　　“多少钱？”他问。

　　奥莉薇娅已经转过身，准备离开，闻言侧过半张脸，唇角似乎有极微小的上扬，又或许只是光影的错觉。“送你的。就当是……庆祝你成功处理掉一个小麻烦。”她说完，便沿着走廊离开了，脚步声渐行渐远。

　　维洛克关上门，拿起那个深蓝色瓶子。瓶身触手温润，显然在她口袋里放了有一会儿。他摩挲着光滑的瓶身，指尖感受到瓶底刻着一个凹凸的图案——不是商业标签，是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弯月符号。

　　他拧开瓶盖，凑近嗅了嗅。一股清冽的、带着寒意的草木气息涌入鼻腔，正是月光草特有的味道，底层却实隐约透出一丝龙血苔的腥甜，被巧妙地调和了。

　　【收到奥莉薇娅·罗斯伍德赠予：特制镇静剂（预估价值：25-30魔石）。行为动机：超出常规数据交换范畴，倾向于‘帮助’或‘投资’。】

　　他将这个判断冷静地录入思维核心，同时将药剂瓶小心地放入储藏柜最里层的一个格子里，与其他基础材料分开。

　　实验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能量检测仪完成扫描后发出的规律滴答声，以及铅制隔离盒里那枚黑色薄片带来的、无形的压力。

　　他走到操作台前，目光在隔离盒和记录着自己身体数据的板子之间移动。左手的灰色纹路在稳定的光源下异常清晰，像一个缓慢而坚定的倒计时。

　　他抬起右手，指节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黑石台面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

　　“时间不多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实验室，低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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