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困境与微光

　　时间在烧杯、导管、不断重复的实验和密密麻麻的数据记录中，悄然滑过了半年。

　　维洛克那间狭小的实验室，如今更像一个微型的、绝望的守墓场。空气里除了固有的化学试剂气味，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贝壳腐烂后的淡淡腥气，挥之不去。

　　当初霍姆带回来的近三十枚月光贝，如今只剩下寥寥十一枚还“活着”——如果那种近乎凝固的沉寂状态也能被称为活着的话。它们被分别放置在几个特制的“低魔培养池”中。

　　这些池子是维洛克花费了不少积分，请人专门打造的，内壁铭刻了复杂的元素粒子排斥符文，并由一个持续运转的小型法阵维持着内部极低的元素粒子浓度，模拟出接近翡翠屏障边缘的贫瘠环境。

　　即便如此，死亡依旧在缓慢而坚定地发生。

　　几乎每隔几周，维洛克在清晨检查时，就会看到某个培养池中的月光贝，其表面的灰白色泽会彻底黯淡下去，变得像被烧过的骨灰一样苍白、脆弱，表面的螺旋纹路也会模糊、消失。用探针轻轻一碰，整个贝壳就会无声无息地碎裂开来，化为一小撮毫无能量反应的粉末。

　　每一次发现死亡，维洛克的心都会沉下去一分。他像对待濒危病人一样，记录下每一枚死亡月光贝前几天的能量波动曲线、环境参数变化，试图找出死亡规律，但结果总是令人沮丧——数据没有显示出任何明确的、可重复的致命阈值或诱因，死亡似乎带有某种随机性，又或者，存在某种他现有仪器和认知完全无法探测到的内在崩溃机制。

　　研究陷入了全面的泥沼。

　　元素响应实验早已停滞。在低魔环境下，月光贝对除了暗元素之外的所有属性魔力都表现出彻底的“漠然”，连最初那点对水元素的微弱亲和也消失了。

　　而对暗元素的响应，也仅仅停留在“波动频率加快”的层面，无法引导，无法利用，更无法解读其背后的意义。强行加大暗元素魔力输入，结果就是月光贝内部波动剧烈紊乱，然后迅速走向死亡——他已经因此损失了三枚宝贵的样本。

　　精神力解析更是成了奢望。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用一根脆弱的蛛丝去拉动一座冰山，除了带来剧烈的精神刺痛和更深的疲惫感外，毫无收获。那些破碎的、无法理解的异界图像碎片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仿佛月光贝的“灵性”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消散。

　　纹路测绘同样进展甚微。他用尽了各种方法，包括高倍放大、元素痕迹显影、甚至尝试用极其微小的探针进行物理接触式测绘，但那些螺旋纹路似乎不仅仅是物理结构，更蕴含着某种动态的、非定常的能量信息，静态记录下来的图案，与他精神力感知到的混乱漩涡完全无法对应。

　　积分在持续消耗。维持低魔培养池的运转需要能量，购买各种尝试性的试剂和材料也需要花费。当初那378积分，如今已缩水到不足两百。挫败感如同实验室里那股淡淡的腥气，无孔不入，渗透进维洛克的每一次呼吸。

　　唯一的亮色，发生在这片阴霾笼罩的两个月前。

　　那是一个深夜，维洛克在进行日常的冥想法修炼。他卡在一级学徒巅峰已经有一段时间，精神力数值停留在29.99的瓶颈上，那最后0.01的突破，仿佛天堑。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引导着精神力在识海中构筑第十枚冥想符文。或许是半年来的高压研究无形中锤炼了他的意志，或许是无数次失败后对“规则”和“异常”有了更深切的体会，就在他全神贯注，试图最后一次冲击那层无形障壁时，意识海中仿佛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

　　并非实际的声响，而是一种内在的感知。

　　下一刻，他感觉到那个符文构成的结构，猛地向内收缩、重组，变得更加凝实、稳定，内部流转的精神力瞬间变得澎湃而顺畅！原本29.99的精神力数值，水到渠成地跃升到了31.05！

　　他成功晋升为二级学徒！

　　晋升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精神力总量和恢复速度都有了显着提升，对魔力的操控更加精细，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环境中元素粒子流动的细微趋向。

　　然而，这份喜悦很快被研究的残酷现实冲淡。晋升二级学徒，并没有让他突然顿悟月光贝的秘密。相反，更敏锐的感知让他更清晰地“看”到了月光贝与当前世界规则之间那道更深、更难以逾越的鸿沟。

　　它们就像是水中的油，无论如何搅拌，都无法真正融合。他的力量增强了，但面对的研究对象，却显得更加神秘和不可触及。

　　这天下午，维洛克对着最后一个培养池发愣。这个池子里放着五枚月光贝，是剩下样本中活性相对最高的——虽然也只是比“彻底死寂”好上那么一丝。池底铺着一层从学院公共生态区取来的、普通的清洁细沙和几块表面光滑的鹅卵石，模拟自然环境。

　　他看着检测仪器上那几乎拉成一条直线的能量读数，心中充满了无力感。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全部死光，然后一切回到原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池底的一块鹅卵石。那块石头的颜色似乎比旁边几块要深一些，上面好像附着了一点什么东西。他凑近了些，二级学徒增强的视力让他看清了，那是一小片极其不起眼的、半腐烂的荧光苔藓。

　　这种苔藓在塔内一些潮湿、阴暗的角落很常见，夜晚会发出微弱的磷光，没什么实际用处，通常被视为需要清理的杂物。估计是当初取沙石时不小心混进来的。

　　维洛克本来没在意，正准备像往常一样，记录下数据后就结束今天徒劳的观察。但就在他拿起记录板的时候，眼角余光似乎瞥见，靠近那片苔藓的一枚月光贝，其能量读数仪器的指针，极其微小地、向上跳动了一格！

　　他猛地顿住，以为自己眼花了，或者是仪器故障。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枚月光贝和它旁边的读数仪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指针稳稳地停在那里。

　　就在维洛克快要放弃，认为刚才只是错觉时，那指针又轻轻地向上一抖，幅度依然很小，但确凿无疑！

　　不是故障！

　　维洛克的心脏骤然加速跳动。他立刻行动起来，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长柄镊子，将那一小片已经半腐烂的荧光苔藓，从鹅卵石上剥离下来，然后更加小心地，将其轻轻放在了那枚月光贝的旁边，几乎要接触到贝壳表面。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读数仪器。

　　一分钟，两分钟……

　　就在他快要再次被失望笼罩时，指针开始出现变化！它不再是无规律的轻微抖动，而是呈现出一种缓慢但持续的上升趋势！虽然上升的速度很慢，幅度也很有限，远远谈不上“活跃”，但对比之前长达数月、几乎是一条死线的读数，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奇迹！

　　不仅仅是能量读数！维洛克凑到培养池的观察窗前，几乎把脸贴了上去。他清晰地看到，那枚月光贝表面死寂的灰白色泽，似乎……淡化了一点点？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是蒙尘的珍珠被极其轻柔地擦拭了一下，露出了一丁点内敛的莹润。贝壳表面那些繁复的螺旋纹路，在贴近苔藓的位置，也似乎变得比旁边稍微清晰了那么一丝！

　　维洛克激动得手指都有些发抖。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记录下当前的时间、苔藓与贝壳的距离、环境参数，以及能量读数的具体变化值。

　　他如法炮制，将那片不大的苔藓依次靠近另外四枚月光贝。

　　结果类似！所有靠近苔藓的月光贝，其能量读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微弱但明确的提升！而远离苔藓的，或者池子里其他没有苔藓区域的样本，读数依旧死寂！

　　“荧光苔藓……能微弱提升月光贝的活性？”维洛克在实验记录上写下这句话时，笔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划破了纸张。

　　这个发现，像一道微光，骤然刺破了持续半年的、几乎令人绝望的黑暗。

　　它没有解决根本问题，甚至没有阻止月光贝走向死亡的总体趋势——那枚最早出现反应的月光贝，在活性提升维持了大约一个小时后，读数又开始缓缓回落。而且，这种提升效果极其微弱，远不足以支撑任何深入的实验。

　　但这意味着方向！

　　意味着月光贝并非完全孤立、无法与环境互动的死物！它们可能与巫师世界的某些特定物质，存在着某种未知的、极其隐秘的共生或依存关系！

　　维洛克立刻行动起来。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将那片已经有些干瘪的苔藓取出来，放在一个干净的培养皿中，像对待珍宝一样。然后，他冲出实验室，直奔学院的公共生态区，在那些潮湿、阴暗的墙角和水槽边，仔细搜寻、采集了更多新鲜的、不同状态的荧光苔藓。

　　回到实验室，他开始了新一轮的、充满希望的测试。不同分量的苔藓，不同新鲜程度的苔藓，碾碎后的苔藓汁液，甚至尝试用模拟荧光苔藓发光波段的光源照射……

　　忙碌一直持续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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