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银帆城

　　前往银帆城的航程短暂而沉闷。搭乘的是一艘往来于群岛之间、运送邮件和少量旅客的旧式双桅帆船“海鸥号”。

　　船舱狭小，空气中永远弥漫着咸鱼、潮水和汗液混合的刺鼻气味。维洛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甲板上，靠着船舷，望着无边无际的翡翠海。

　　汤姆晕船晕得厉害，脸色惨白地缩在舱室里。维洛克则强迫自己适应着船只的摇晃，同时在心里反复揣摩那本从地库带出的日记。

　　月光贝，感知月亮，特定音调的影响……这些零碎的记录像拼图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

　　曾祖父埃尔斯顿的研究方法——观察、记录、实验、推演——与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科学思维隐隐契合。

　　这让他感到一丝慰藉，仿佛在陌生的黑暗森林中找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小径。

　　他尝试着像日记中描述的那样，更细致地观察周围。

　　他注意到海鸟的飞行轨迹与风向变化的关系，记录了不同时段云层的形态，甚至偷偷收集了一小瓶海水，试图回忆地球上学过的简单水质检测方法，但缺乏工具，最终只能作罢。

　　这种无能为力感让他更加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

　　三天后，银帆城的轮廓出现在海平面上。与灰岩岛的荒凉截然不同，这座主岛的城市显得庞大而拥挤。

　　白色的城墙沿着海岸线蜿蜒，城内的建筑鳞次栉比，港口里桅杆如林，各式船只进进出出，人声鼎沸，喧嚣异常。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货物、人畜粪便以及海港城市特有的复杂气味。

　　维洛克和虚弱的汤姆随着人流踏上码头，立刻被淹没在繁忙与嘈杂之中。车夫的吆喝、商贩的叫卖、水手的粗话、货物的碰撞声……

　　这一切都让习惯了灰岩岛寂静的维洛克感到有些不适。

　　他按照事先打听好的信息，找到了一家位于城市边缘、价格相对低廉的旅店“破浪者之家”。

　　旅店简陋但还算干净，老板是个独眼的老水手，话不多，收钱后指了指楼上狭小的房间，便不再理会他们。

　　安顿下来后，维洛克立刻开始行动。他需要了解测试的具体情况，尤其是竞争对手的信息。银帆城远比灰岩岛复杂，他不能再像在家族里那样仅靠观察和等待。

　　他去了城市广场，测试将在两天后在那里举行。广场中央已经搭建起了那个熟悉的灰色石台，周围聚集了不少像他一样前来探查情况的年轻人，大多衣着光鲜，身边跟着仆从或护卫。维洛克低调地混在人群中，听着他们的交谈。

　　“听说了吗？库珀伯爵的小儿子，据说已经能微弱地扰动水元素了！”

　　“那算什么？罗森家族的那个女孩，才十六岁，精神力据说已经达到‘萤火’巅峰了！”

　　“这次使者大人亲自坐镇，要求肯定极高……”

　　“灰岩岛？没听说过。哪个乡下小岛来的？”

　　议论声中，维洛克听到了不少熟悉或陌生的家族名字，也感受到了明显的竞争和攀比氛围。

　　他看到了他的堂兄奥维斯，后者被几个同样出身不错的年轻人簇拥着，谈笑风生，显然已经融入了这个临时的“精英圈子”。

　　奥维斯也看到了维洛克，远远地投来一个混合着轻蔑和警告的眼神。

　　维洛克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他注意到，除了这些贵族子弟，人群中还有一些衣着朴素、甚至有些寒酸的少年。

　　他们大多独自一人，眼神中带着紧张、渴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这些人，或许和他一样，是来自更偏远地方，或是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旁系。

　　下午，维洛克去了银帆城的公共图书馆。与布莱克威尔家那个破败的藏书室不同，这里的规模大了何止十倍。

　　但他很快发现，关于巫师、关于测试、关于超凡力量的正规书籍少之又少，大多被归类在“神话传说”或“民间奇谈”区域。

　　稍微涉及具体能量应用的书籍，要么语焉不详，要么价格昂贵到他根本无法承受。

　　在一堆落满灰尘的旧书里，他倒是找到了一本薄薄的《群岛常见生物志》。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翻阅，竟然在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关于“月光贝”的简短记载：

　　“月光贝：分布于碎星群岛部分海域的潮间带岩缝中，壳薄，呈淡紫色，于月光下可见微弱荧光。民间传说其与月相共鸣，渔民视为吉兆，采集者甚少。注：其发光特性成因不明，有学者猜测与吸收月华或某种海底矿物有关。”

　　记载很简略，但至少证实了曾祖父日记中的描述并非空想。这让他对那本日记的价值更加确信。

　　傍晚回到旅店，汤姆已经缓过劲来，正焦急地等待着他。

　　“少爷，打听到什么了吗？测试难不难？”

　　维洛克摇摇头，将路上买的两个干硬的黑面包分给汤姆一个。“很难。竞争者很多，而且不少人似乎早有准备。”

　　他简单说了说广场上的见闻和图书馆的收获。汤姆听得脸色发白：“那…那您…”

　　“尽人事，听天命。”维洛克咬了一口面包，语气平静，但握着面包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起地库日记最后那些潦草混乱的字迹和警告，心中那丝不安再次浮现。接触超凡，或许并非全然是机遇，也可能伴随着未知的危险。

　　夜幕降临，银帆城并未沉寂，反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酒馆和赌场传来喧嚣。维洛克站在旅店窄小的窗户前，望着远处公爵城堡的模糊轮廓和更远处漆黑的海面。

　　月光贝…它们此刻是否也在某片礁石上，随着看不见的月之韵律静静发光？曾祖父到底发现了什么，才会写下那些绝望的警告？

　　两天后的测试，将决定他能否推开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门后是光辉万丈的殿堂，还是如同地库般充满未知风险的废墟？他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必须去尝试。他将手伸入怀中，紧紧握住了那本皮质日记。这是他的火把，或许微弱，但将照亮他踏入黑暗的最初几步。

　　窗外，银帆城的阴影在月光下摇曳，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而维洛克灰色的眼眸中，倒映着远方的灯火与近处的黑暗，忐忑与决心在其中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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