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苏嫣然的谢意

　　宗门对于剿灭黑风林魔教据点一事的封赏与表彰，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了几日，便也渐渐平息下去。苏嫣然的名字在外门弟子中更加响亮，获得的资源也让她的修行之路更为顺畅。但这份荣耀与实惠，并未给她带来纯粹的喜悦，反而像是一块温润却带着分量的玉石，揣在怀里，时时提醒着她那份难以言明的“亏欠”。

　　她很清楚，若非陈闲那含糊不清的传讯，她绝无可能立下此功。尽管宗门基于种种考量将首功记于她名下，尽管陈闲本人可能对此毫不在意，但她苏嫣然行事，但求问心无愧。这份谢意，若不当面传达，终究是个心结。

　　这一日，她处理完手头事务，特意去丹堂用部分奖励的贡献点，兑换了一瓶品质上乘、药性温和的“蕴神丹”。此丹有温养神魂、澄净心念之效，对于修行者而言颇为实用。她想着陈闲整日“沉睡”，此丹或能对他有些微末益处——尽管她内心深处也怀疑，以陈闲那古怪的修行方式，这丹药是否真能派上用场。

　　带着这瓶丹药和一份复杂的心情，苏嫣然再次来到了后山寒潭。

　　潭边依旧寒气弥漫，那两名看守弟子见是苏嫣然，知晓她与里面那位关系似乎有些特殊（主要是上次传讯之事），加之她如今立下大功，风头正盛，便也未加阻拦，只是告知她陈闲仍在潭底面壁，需她自己沟通。

　　苏嫣然站在潭边，望着那墨色深沉、寒气翻滚的水面，略一沉吟，取出一枚传讯符，注入灵力，轻声道：“陈师兄，苏嫣然前来拜访，望请一见。”

　　传讯符化作流光，没入潭水之中。

　　潭底遗府之内，陈闲刚刚结束一场“神游”，正懒洋洋地躺在石床上，回味着（依旧是那种舒适却无具体内容的感觉）与天地交融的玄妙。修为在《大梦心经》的加持下，已悄然逼近炼气七层中期，这种躺着就能变强的感觉，让他愈发沉醉。

　　就在这时，传讯符的微光穿透水幕屏障，悬停在他面前，苏嫣然那清冷中带着一丝客气的声音在石室内响起。

　　陈闲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麻烦。

　　又是她。

　　上次来说教一通，这次又来做什么？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传讯符，打算像忽略赵干的叫骂一样，忽略掉这无关紧要的打扰。面壁期间，不见外人，合情合理。

　　然而，那传讯符似乎笃定了他会回应，依旧固执地悬停在那里，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苏嫣然在潭边等了一会儿，未见回应，心中微叹，以为陈闲不愿见她。她正欲转身离去，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有些不甘。她再次取出一枚传讯符，语气更加诚恳：“陈师兄，嫣然此次前来，是为感谢师兄此前传讯之功。若非师兄提示，嫣然断无可能发现魔教踪迹。此恩情，嫣然铭记于心。”

　　潭底，陈闲正准备再次进入梦乡，听到“传讯之功”、“魔教踪迹”这几个字，混沌的脑海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波纹。

　　传讯？魔教？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他依稀记得，不知道多久以前，好像因为觉得有点“吵”，随手发了道传讯出去，说了些什么“耗子”之类的梦话？

　　具体内容，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原来……是跟魔教有关？还让苏嫣然立了功？

　　陈闲眨了眨有些惺忪的睡眼，努力在空荡荡的记忆仓库里搜寻了一下，依旧是一片模糊。算了，想不起来，懒得想了。

　　不过，听苏嫣然这意思，是来道谢的？

　　道谢……意味着可能会说很多话，耗费他的精神。

　　但如果不让她进来，她会不会一直传讯，或者以后隔三差五就来？那更麻烦。

　　两害相权取其轻。

　　陈闲叹了口气，极其不情愿地坐起身，对着那传讯符，用带着浓重睡意的声音含糊道：“哦……进来吧。”

　　说完，他随手对着入口的水幕屏障挥了挥，暂时开放了权限。然后便重新躺倒，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像一滩烂泥——虽然本质上差不多。

　　潭边，苏嫣然听到陈闲那依旧是半梦半醒的回应，心中微微一松。她运转灵力护住周身，抵御着刺骨的寒意，纵身跃入了漆黑的潭水之中，循着那短暂开放的指引，很快便穿透水幕，进入了那间隐藏在潭底的简陋石室。

　　石室内，夜明珠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陈闲依旧躺在石床上，只是换了个侧卧的姿势，一只手支着脑袋，眼皮耷拉着，一副刚刚被强行唤醒、随时可能再次睡过去的模样。他身上还是那件灰扑扑的杂役服，石室内除了灰尘，便是空寂。

　　苏嫣然的目光扫过这堪称“家徒四壁”的环境，再对比陈闲那真传弟子的身份，心中不禁生出几分荒谬之感。她敛衽行礼，声音清越：“嫣然见过陈师兄。”

　　“嗯……”陈闲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连眼睛都没完全睁开，“苏师姐……有事？”

　　苏嫣然看着他这副模样，准备好的满腹感谢言辞，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她定了定神，取出那瓶“蕴神丹”，双手奉上，语气真诚：“师兄，前次多亏你传讯示警，提及黑风林异常，宗门方能及时剿灭一处魔教据点，避免了大患。嫣然因师兄之故，侥幸立功，获宗门厚赏。心中感念师兄恩德，特备薄礼，前来致谢。此乃蕴神丹，或对师兄修行略有裨益，还望师兄笑纳。”

　　她说完，微微躬身，将玉瓶递向前。

　　陈闲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瞥了那玉瓶一眼，又看了看苏嫣然那认真而郑重的表情，脑袋歪了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

　　“传讯？示警？”他重复了一遍，眼神空洞，仿佛在努力回忆一件极其久远且无关紧要的事情，“黑风林……魔教据点？我……说过吗？”

　　苏嫣然：“……”

　　她看着陈闲那完全不似作伪的茫然表情，一时间怔在原地。他……他竟然完全不记得了？

　　那件在宗门内引起不小波澜，让她获得莫大好处的事情，在他这里，竟然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苏嫣然心头，有荒谬，有无奈，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挫败？她精心准备的感谢，对方却连缘由都忘了！

　　“师兄……你之前用传讯符，告知看守弟子，说东北黑风林有‘耗子’吵闹……”苏嫣然忍不住提醒道，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耗子……吵……”陈闲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挖掘记忆的深处。过了好几秒，他才仿佛终于从某个被遗忘的角落，翻捡出了一点模糊的片段。

　　“哦……”他拖长了音调，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天睡得正香，被一点乱七八糟的气息吵得有点烦，就随手发了道传讯……原来是魔教啊……”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仿佛剿灭一个魔教据点，还不如他被打扰睡眠来得重要。

　　苏嫣然看着他这副模样，彻底无言。她准备好的所有感谢的话，此刻都显得如此多余和……可笑。

　　原来，一切真的只是他无心的举动。甚至可能，驱使他发出传讯的唯一动力，仅仅是那些魔教弟子活动时散发的气息，“吵”到了他的清梦。

　　她看着陈闲那依旧没什么神采，却清澈见底（因为懒得装任何东西）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对他而言，立功受赏、宗门安危、正邪之争，或许都远不如一个安稳的觉来得重要。

　　自己这份郑重其事的感谢，在他眼里，恐怕也只是……一种打扰吧？

　　她默默地将那瓶蕴神丹放在石床边缘，轻声道：“无论如何，多谢师兄。此丹还请收下。嫣然……不打扰师兄清修了。”

　　陈闲的目光落在那个玉瓶上，点了点头，也没客气：“哦，好，放着吧。”他正好觉得刚才回忆事情有点耗费精神，这丹药闻着好像有点安神的作用？或许下次睡觉前可以当糖豆吃一颗。

　　苏嫣然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她再次行了一礼，转身，穿透水幕，离开了这间冰冷的石室。

　　潭水之上，重见天日，苏嫣然却觉得心情比来时更加复杂。那个躺在潭底的男子，就像一团迷雾，你以为看清了一角，却发现那不过是冰山露出水面的微不足道的一点。

　　石室内，陈闲看着苏嫣然消失的方向，打了个哈欠。

　　“总算走了……”他嘟囔了一句，伸手拿起那个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倒出一颗圆润的丹药，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嘴里，像嚼糖豆一样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味道还行，有点甜。

　　至于效果？他懒得感知。

　　他将空了的玉瓶随手丢到角落，重新躺好，调整呼吸。

　　刚才又是说话又是回忆，太耗费精力了。

　　必须立刻睡一觉补回来。

　　他闭上眼睛，不过片刻，均匀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将刚才那场短暂的、莫名其妙的会面，彻底遗忘。

　　唯有那枚“蕴神丹”化开的温和药力，在他沉睡的身躯内，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那本就因《大梦心经》而日益壮大的神魂。

　　苏嫣然的谢意，于他而言，不过是修行路上，一段微不足道、且略显吵闹的小插曲。

　　梦乡，才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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