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技术白皮书

　　安然把“实例库”的第一页投上墙时，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纸杯轻轻碰桌面的声响。屏幕顶端那行字没有花活——《伪匿名可逆风险·实例白皮书》，副标题是“把‘看不见的伤害’翻译成看得懂的防护”。

　　“今天不讲术语。”安然把头发扎成了一个利落的马尾，声音像新打磨的刀背——没有寒气，但锋利，“我们讲三件事：谁在假扮匿名，它怎么被反推，普通人如何自保。”

　　她点开第一组对比图，左侧是我们几天前抓到的“离线包签收”，右侧是正常签收的指尖热力图。“请看指尖。”她拿激光笔在屏上点了点，“左图‘热’在指根，右图‘热’在指腹。正常按压时，指腹会被印泥‘吃’住；伪造时，往往用‘叠图’——指腹不热，指根反而被手机握持加热。我们不是抓‘谁’，我们抓力度与温度的关系。”

　　有人问：“那他们换个握法呢？”

　　“没用。”她调出第二页，“我们做了温差钩子：把模型里的阈值悄悄改了一点点，正常终端会在一天内自动同步，离线包不同步。于是，旧模型的指尖就像穿了件不合身的大衣，走到人群里，一眼就看出来。”

　　“这听起来有点像钓鱼。”角落里有声音。

　　“不是钓鱼。”安然摇头，“是反向标注。你不拿一个人的名字做样本——你拿行为做样本。”

　　她翻到“实例二”：“伪匿名投标·价目表”。屏幕上是一张被打码的表格，横轴是项目，纵轴是“技术服务”，每一格都有一串看似中性的代号。“你们看，代号没有名字，只有‘A1、B2、C3’。但价差会说话——某个‘技术服务’在不同项目上只涨不跌，而且涨幅与‘评估权重’变化方向完全一致。我们不认代号，我们认钱的习惯。”

　　法务咳了一声：“那对方会说我们过度推断。”

　　“所以白皮书里每个实例都有可复验步骤。”安然把第三页铺开，像摊一张棋盘，“一、公开数据源；二、采样脚本；三、误差上限；四、第三方复现渠道。你不必相信我们——你可以自己跑一遍。”

　　她停了一秒，换出“实例三”：“社交侧伪匿名·迁徙轨迹”。图上是一条由浅到深的蓝线，像一条河道：“使用‘一次性小号’进行舆情引导的人，会‘带着自己的走路方式’过河——用词、停顿、发帖时间，像指纹。我们不搞‘声纹测人’，我们只提示：不要把匿名当护身符。你可以匿名发言，但请你对自己说的话负责——因为习惯在替你签名。”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裴念举手：“白皮书怎么给公众看？别让人觉得我们在‘教人抓人’。”

　　“我们把刀刃向内。”安然点开“公众版提要”，每一条后面都接着一句简短的“自保法”：

　　看图：看指尖，不看标题。模糊的红点也可能是真的，太完美的纹路可能是假的。

　　看时间：同一账号同一小时横跨三个街区“到家”，别信。

　　看钱：谁在‘帮你骂完’后问你要‘服务费’，别给。

　　看复验：能不能按步骤自己复查一遍？能复查的，才值得信。

　　她抬眼看我：“最后一件事，要请你出面。”

　　“我？”我挑眉。

　　“对。”她笑了一下，笑意很淡，却亮，“我们要把‘技术白皮书’发布会做成一场公开课堂。你来讲‘为什么我们不公布名字’。”

　　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们要把“刀”从八卦的舞台撤下来，把它挂回手术室的墙上。于是我站起身，走到屏幕旁：“我只讲一句——名字会让我们兴奋，手法会让我们清醒。我们选择后者。”

　　“那公众想知道：你们能不能保证不冤枉人？”有人问。

　　“我们不能保证永远不出错。”我坦诚，“但我们可以保证出错能回头：所有实例都在第三方镜像里开放，我们请你来复查；你如果推翻了我们，我们会在首页写‘谢谢你纠正我们’。正确不是通过骂出来的，是通过复验。”

　　安然点点头，继续往下讲“实例四”：“跨境邮件头·回跳路径”。她把一封被打码的邮件头放大，指着里面的“回跳地址”：“看这里，邮件从A发到B，但回跳路径里出现了C国的跳板。我们追的不是‘谁在那儿’，我们追的是**‘为什么要绕’。绕路的地方，通常藏着手**。”

　　讲到最后，她把“实例库”的封面换成了一张很朴素的插图——一只手和一盏灯，灯下只有两个字：“看清”。

　　“这份白皮书今晚公开。”安然收起激光笔，“所有实例不指名。我们批评的是做事的方法，而不是把一个人吊在城门口。你要骂，请骂我们的方法不够好；你要改，请按后面的步骤来改。”

　　会后，我跟她并肩走出会议室，走廊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暖黄，墙角那盆叶子被擦得发亮。她忽然停住，把U盘递给我：“这是‘公众版’和‘专业版’两套文件，专业版多了脚本和误差。你帮我把‘公众版’开在证据室首页，放在**‘如何不被假图骗’**的标签下面。”

　　“好。”我接过U盘，问她：“你紧张吗？”

　　“紧张。”她老实，“怕别人觉得我们在显摆技术。可我又想把简单的防护交给大家。不必懂算法，也能少挨几刀，这件事值得。”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昨天那位老人按下去的“不漂亮的红”。我对她说：“你做这本白皮书，就像把那一点红，给了更多人。”

　　她笑了一下，笑意这次有点像春天：“那就今晚八点，和‘方向图’一起放。刀刃向内，光向外。”

　　夜里风起，云层耙开一道细缝。发布会倒计时的数字在屏幕右上角跳动，像一颗不慌不忙的心。零点到来那一刻，首页亮起两张卡片：《方向图》和《伪匿名可逆风险·实例白皮书》。评论栏第一个留言是——“谢谢你们把复杂讲得像开灯。”

　　我把那条留言截图发给江阮。她回了四个字：“慢点，但稳。”我望着窗外的灯线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心里忽然很确定——我们没有选择“体面”，我们选择了耐心。而耐心，正在把一座城，从纸面上慢慢搬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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