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钱塘潮底诉前尘

　　林野指尖捏着半卷泛黄的《太阴素心诀》，指腹反复摩挲着末页“钱塘潮落，雷峰塔影”八个字，江风裹着钱塘潮的咸腥气扑在脸上，让他想起三日前在净慈寺废墟里找到的那方铜印——印面上刻着“法海”二字，边缘还沾着未褪尽的朱砂，像是刚盖过不久。

　　“此处便是潮眼了？”白素贞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她今日未着常穿的素白襦裙，换了件墨色短打，腰间别着当年许仙送她的双鱼佩，玉佩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她望着眼前翻涌的暗绿色潮水，眉头微蹙，“我总觉得这潮水里，裹着当年金山寺的戾气。”

　　林野还没来得及应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念珠滚动的清脆声响。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披朱红袈裟的僧人站在不远处的礁石上，僧帽边缘垂下的流苏被风吹得轻晃，手里那串九环锡杖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杖头的莲花纹，竟与雷峰塔下石碑上的刻纹分毫不差。

　　“白素贞，千年已过，你竟还敢来寻《太阴素心诀》的残篇？”僧人开口，声音像是从青铜钟里滚出来，带着穿透人心的厚重，“当年老衲以金钵镇你于雷峰塔下，便是怕你修习此诀走火入魔，如今你偏要逆天而行，是想再酿一次水漫金山的祸事？”

　　白素贞的身子猛地一僵，双鱼佩在掌心硌得生疼。她抬头看向僧人，眼眶骤然泛红：“法海？你……你不是早已圆寂了吗？当年雷峰塔倒时，我在塔底见过你的舍利，怎么会……”

　　“老衲早已不是当年的法海。”僧人缓缓走下礁石，每一步都让脚下的沙粒轻轻震颤，“此乃老衲以‘佛法留影’凝结的残魂，专为守护《太阴素心诀》而来。你可知这心法的真正来历？它本是佛门镇派之宝，当年被你盗走半部，才导致你戾气缠身，若再让你拿到后半部，三界之内，再无人能制住你！”

　　“盗走？”白素贞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法海，你倒会颠倒黑白！当年我在峨眉山洞中捡到这部心法时，封皮上分明写着‘白氏传家’四字，若真是佛门至宝，怎会藏在道家清修之地？你不过是见我与人相恋，违背了你心中的‘天道’，才编出这般谎话来！”

　　林野突然往前一步，将白素贞护在身后，手里的半卷心法举到身前：“大师，当年水漫金山，若不是你强行将许仙扣在金山寺，若不是你说‘人妖殊途，必遭天谴’，若溪……素贞怎会情急之下酿下大错？她这些年一直在赎罪，西湖边的义庄、城外的粥棚，哪一处没有她的心血？你怎能仅凭‘妖’字，就否定她所有的善？”

　　法海的目光落在林野脸上，瞳孔骤然缩紧，锡杖头的莲花纹突然亮起一道微光：“你……你竟有许仙的‘护心纹’？在左胸第三根肋骨下，是不是有一道淡红色的印记？”

　　林野愣住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道印记是他从小就有的，母亲说那是出生时带的“吉兆”，却从没人告诉他，这是许仙的标记。他刚要开口，白素贞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声音带着颤抖：“当年许仙为了护我，被你的金钵灼伤，胸口确实留下了这样一道印记，后来他转世，我找了几百年，就是凭着这道印记，才认出你的！”

　　法海看着两人相握的手，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锡杖上的光芒渐渐暗了下去：“老衲当年，确实偏执了。”他走到江边，望着潮水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声音轻得像江风，“你以为老衲真的恨妖吗？当年老衲在金山寺修行时，曾救过一只受伤的白狐，那白狐后来为了护老衲，死在了猎人的箭下。从那时起，老衲便知，妖亦有善，人亦有恶。”

　　“那你为何还要镇我？为何还要拆散我与许仙？”白素贞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些年的委屈与思念，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

　　“因为《太阴素心诀》。”法海转过身，目光落在那半卷心法上，“这部心法有个劫数——修习者若动情，心法便会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当年老衲算出你与许仙有三世情缘，怕你动情后遭心法反噬，才故意用金钵镇你，想借雷峰塔的佛光化解你心中的情劫，可没想到……”

　　“没想到你越逼越紧，反而让我动了杀心？”白素贞接话，语气里满是自嘲，“当年我在塔下，每日听着塔外许仙的脚步声，却连见他一面都难，那时候我才明白，比起心法反噬，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才是最痛的。”

　　林野突然想起前几日在济世堂找到的那本旧医书，书页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许仙的字迹：“素贞，若法海真要拦我们，我便弃了这郎中的身份，带你去江南水乡，看遍十里桃花。”他握紧白素贞的手，轻声说：“不管心法有什么劫数，我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当年许仙没做到的，我来替他做。”

　　法海看着林野坚定的眼神，突然抬手取下颈间的念珠，递给林野：“这串‘定情珠’，是当年老衲为化解情劫所制，你带在身上，可暂避心法反噬。”他顿了顿，又指向眼前的潮水，“《太阴素心诀》的后半部，就藏在潮底的‘镇妖石’下。不过那石下镇压着当年水漫金山时的冤魂，你若想取心法，需先化解他们的怨气。”

　　“如何化解？”林野追问。

　　“用你的‘仁心’。”法海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当年许仙以医术救了金山寺周边的百姓，那些冤魂虽恨你水漫金山，却念着许仙的恩情。你只需告诉他们，你会替素贞赎罪，护这钱塘两岸的百姓平安，他们自会放你过去。”

　　“法海！”白素贞突然开口，声音里满是复杂，“当年的事，我……”

　　“都过去了。”法海的声音越来越轻，“老衲守了这心法千年，就是为了等一个能化解情劫的人。林野，白素贞，你们要记住，真正的天道，从不是人妖殊途，而是心存善念，相守不离。”话音落时，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江风中，只留下一串念珠落在沙滩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林野弯腰捡起念珠，刚戴在颈间，就觉得一股暖流顺着脖颈蔓延至全身。他看向白素贞，笑道：“我们走吧，去取心法，然后……”

　　“然后回济世堂，看遍江南的十里桃花。”白素贞接话，眼里满是笑意，像当年在断桥上那样，明亮又温柔。

　　两人并肩走进潮水，暗绿色的潮水没过脚踝时，林野突然听见耳边传来无数细碎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念着“许仙”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潮水轻声说：“我知道你们恨素贞当年水漫金山，害了你们的家人。但我向你们保证，日后我会用医术救更多的人，素贞也会用她的修为护这钱塘两岸的安宁。若我们食言，甘受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潮水里的声音突然消失了。紧接着，眼前的潮水渐渐分开，露出一条通往潮底的石阶。石阶尽头，一块黑色的巨石静静矗立，石面上刻着“镇妖石”三个大字，石下隐约能看见一本泛黄的经书。

　　“我们拿到了。”林野拉着白素贞的手，一步步走上石阶，弯腰将石下的经书取出——封面上“太阴素心诀（后半部）”几个字，在潮底的微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白素贞看着经书，突然落下泪来。林野伸手擦去她的眼泪，轻声说：“别哭，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怕了。”

　　两人拿着经书往回走时，潮水已经渐渐退去。晨光洒在沙滩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的雷峰塔在晨光里静静矗立，像是在见证着这跨越千年的和解与相守。林野摸了摸颈间的念珠，又看了看身边的白素贞，突然觉得，不管是许仙还是林野，不管是千年还是一瞬，只要能与她相守，便已是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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