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铜臭书香

　　南京，秦淮河畔，夫子庙旁的一座精致园林内。

　　虽是夜晚，但水榭中灯火通明，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却掩盖不住在座几人眉宇间的凝重与忧愤。在座的，有致仕的南京礼部侍郎，有在江南士林颇具清望的大儒，也有几位家资巨万、与士林关系密切的丝绸巨商。

　　“诸位，北京的消息，想必都已知晓。”致仕的徐侍郎放下酒杯，声音沉痛，“朝廷此番，不仅是查抄几个商贾，更是要断我江南士林的根基啊！”

　　一名姓钱的大儒接口道，语气激动：“《金银钞法》也就罢了，毕竟宝钞早已不堪用。可那《铜钱管制令》，还有那什么‘金融监’，分明是要与民争利到了极致！货币流转，自古由之，岂是官府能强行规定的？还有那新铸的‘天启钱’，背后竟刻着奇技淫巧的徽记，成何体统！”

　　“更可怕的是风声。”一位面色白皙的丝绸商压低了声音，“小弟刚从北京回来，听闻宫里有意，要借着清查金融的由头，下一步就要重新清丈江南田亩，追缴历年积欠的税赋！这……这简直是要将我等着根拔起啊！”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随即是更大的愤懑。

　　“朱皇帝这是要行暴秦之法吗？”

　　“吾等诗书传家，缴纳皇粮国税，从未短缺。如今却因几个铜钱之事，便要遭受池鱼之殃？”

　　“还有那南洋拓殖，听闻迁徙的皆是闽粤刁民、罪犯，却要我江南士子安心科举，为朝廷效力，天下岂有此理！”

　　怨气在水榭中弥漫。他们感到自身的利益、地位乃至所信奉的“道统”，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光抱怨无用。”徐侍郎捋着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陛下锐意改革，其志难改。然，太子仁厚，或可为吾等进言之地。”

　　“徐公的意思是？”

　　“联络在京的言官、清流，尤其是与东林有旧的官员，上书直谏！言金融之政过于酷烈，扰民伤财；言清丈田亩不可操之过急，恐生民变；言拓殖南洋，耗费无度，当以圣贤仁政为本！”徐侍郎缓缓道，“要将此事，拔高到‘义利之辨’、‘王道与霸道’的层面！要让天下人知道，非是我等为一己私利，而是为了维护圣贤道统，为了天下苍生！”

　　“妙啊！”钱大儒抚掌，“太子殿下素有仁名，又与东林诸君子亲近，若听闻天下士林清议，必不会无动于衷！”

　　“此外，”那丝绸商补充道，“商业之上，亦可略作反应。朝廷不是要推行新钱吗？我等便暗中串联，暂缓大宗交易，尤其是与新钱、宝钞相关的买卖，造成市面停滞，看那北京城，能撑到几时！”

　　一场针对朝廷新政的、由江南士绅阶层发起的、兼具舆论攻势与经济反制的抵抗，悄然拉开了序幕。奏疏如雪片般飞向北京通政司，言辞或激烈、或恳切，核心皆指向皇帝的政策“苛酷”、“与民争利”、“重利轻义”。同时，江南几大市的交易量，尤其是涉及官方新钱和宝钞的领域，出现了明显的、不正常的萎缩。

　　消息传到北京，朱由校震怒，在乾清宫摔碎了一只心爱的茶盏。

　　“好一个‘为民请命’！好一个‘维护道统’！他们口中的‘民’，不过是他们自己！他们维护的‘道统’，不过是他们盘剥百姓、不纳粮税的借口！”

　　他看向脸色同样不太好看的朱慈烺：“烺儿，你看看！这就是你口中需要‘怀柔’的士林清流！朕尚未动他们的田亩，他们便已如此反应！若真开始清丈，他们还不要翻了天？！”

　　朱慈烺心中五味杂陈。他理解士绅们的反弹，毕竟利益受损。但他也清楚，国库空虚是事实，金融混乱更是贻害无穷。父皇的手段固然刚猛，但其目的，是为了帝国的长远发展。然而，士林清议的力量不容小觑，若处理不当，确实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父皇息怒。”朱慈烺劝道，“江南乃财赋重地，士林影响深远。是否……可在推行新钱与金融监之事上，稍缓半步，多加劝导？至于清丈田亩……或可暂缓，待南洋收益稳定，再行商议？”

　　“缓？不能再缓！”朱由校断然拒绝，“金融乃国之命脉，岂容拖延？至于清丈田亩……哼，他们越是反应激烈，越证明此事做对了！朕意已决，金融新政，必须强力推行到底！江南士林若有异动……朕的厂卫和水师，不是摆设！”

　　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另外，给朕拟旨，擢升几位在金融清查中表现突出、精通实务的年轻官员，不必过分看重科举出身。朕要让他们知道，这天下，不是只有读四书五经的人才能治理！格物、算学、经济，同样是经世致用之学！”

　　帝心似铁，与江南士林的碰撞，已然不可避免。铜臭与书香，利益与道统，在这帝国的腹心之地，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惊心动魄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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