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帝心似渊

　　武英殿西暖阁。此地比正殿更显私密，通常是皇帝与最核心心腹商议绝密事宜之所。此刻，阁内只有朱由校与太子朱慈烺父子二人。沉重的紫檀木门紧闭，连王体乾都守候在门外十丈之外，确保无人能偷听。

　　朱由校坐在御案后，面前摊开着李文博那份字迹因激动和恐惧而略显潦草的紧急密奏，以及几张根据仪器记录勉强描绘下来的、那短暂出现的三维虚影的草图。那草图上的结构扭曲、复杂，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的美感与诡异，完全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任何认知体系。

　　朱慈烺站在下首，他已经看过了密奏的抄本（由朱由校特许），脸色苍白，手指微微蜷缩，努力消化着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惊心动魄与超越理解的震撼。

　　“烺儿，”朱由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显得格外深沉，“李文博所奏，你都看了。有何感想？”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整理着纷乱的思绪，谨慎地回答道：“回父皇，儿臣……儿臣只觉得匪夷所思，心惊不已。李司正他们，几乎是在与一个活着的、拥有莫测伟力的未知存在打交道。此次实验失控，幸未酿成大祸，然其风险，已显露无疑。儿臣……儿臣心中实在不安。”

　　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忧虑：“父皇，此物神秘莫测，其力非人力所能抗衡，亦非当下格物之学所能解析。继续研究，犹如稚子舞弄雷霆，稍有不慎，恐有倾覆之危。是否……是否可考虑暂缓，甚至……将其永久封存，深埋于无人可知之地，以绝后患？”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想法。作为储君，他首先考虑的是帝国的稳定和亿万黎民的安全。这星骸带来的潜在收益或许巨大，但与之伴随的风险，似乎已经超出了可承受的范围。

　　朱由校静静地看着儿子，没有立刻反驳。他理解太子的担忧，这代表着一种稳健、负责任的统治态度。然而……

　　“烺儿，你能以苍生为念，朕心甚慰。”朱由校缓缓道，目光重新落在那诡异的草图上，“然，你可知道，为何朕对此物如此执着，甚至不惜倾举国之力，冒奇险而为之？”

　　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混合寰宇全图前，手指先点在大明的疆域上，然后缓缓向上，划过蒙古草原，掠过西域诸国，最终虚点在欧罗巴的方向。

　　“你看这天下。我大明虽强，然西夷亦非停滞不前。其船坚炮利，探索四夷，野心勃勃。如今南洋一战，虽挫其锋，然其根基未损，科技仍在发展。假以时日，其必卷土重来。届时，我大明若仍固守现有之技，何以抗衡？”

　　他的手指继而向上，指向无垠的星空：“再看这苍穹。亘古以来，人类皆以为自身乃宇宙之中心，天地之灵长。然此星骸，此星图，却明明白白告诉我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其文明之高，技艺之深，远超我辈想象！”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朱慈烺：“这星骸，是危机，更是机遇！是让我大明跳出与西夷在旧有层面上争锋的泥潭，实现跨越式发展的唯一捷径！它所蕴含的能量知识、材料科技、乃至星空航行的可能，若能破解万一，便可让我大明领先世界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届时，莫说西洋夷狄，便是这浩瀚星海，亦将任我大明驰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激情与不容置疑的决断：“将其封存？固然安全，然我大明将永远失去这个机会，最终难免在未来的某一天，被其他获得类似机遇的文明所超越，甚至……奴役！这，才是对天下苍生最大的不负责任！”

　　朱由校走到朱慈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稍缓：“烺儿，为君者，当有敬畏之心，亦当有开拓之勇。谨慎固然重要，但若因惧怕风险而放弃引领文明前进的责任，便是庸主！这星骸，便是历史赋予我大明，赋予朕，也是赋予你的考验与机遇。”

　　“朕知道前路艰险，甚至可能万劫不复。但朕宁愿大明在探索未知的道路上轰轰烈烈地燃烧，也不愿它在固步自封中悄无声息地腐朽！”他指着那星图，声音斩钉截铁，“这盘棋，朕既然已经落子，就绝不会回头！纵前方是万丈深渊，朕也要闯上一闯！”

　　朱慈烺被父皇这磅礴的气势和深远的格局所震撼，久久无言。他意识到，父皇的目光，早已超越了南洋，超越了西洋，投向了那更加辽阔、更加神秘的星辰大海。自己之前的担忧，在父皇这宏大的蓝图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躬身道：“儿臣……明白了。父皇深谋远虑，儿臣不及。然，研究之事，风险确存，是否可令李司正他们，更加注重防护与渐进，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进行高能量刺激实验？”

　　朱由校微微颔首：“此议甚妥。具体研究尺度，由朕亲自把握。你需做的，是替朕稳住朝堂，协调各方，保障南洋开拓顺利进行，让帝国有足够的资源和底气，去支撑这项可能耗尽国力的长远投资。”

　　父子二人的这次密谈，奠定了帝国未来数十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基本国策——在稳定内部、开拓南洋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向那星骸所代表的未知科技领域发起冲击。

　　帝国的命运，已然与这来自星海的秘密，紧紧捆绑在了一起。帝心似渊，深不可测，其志在于星海，其路布满荆棘。而大明这艘巨轮，在一位意志如铁的舵手引领下，正加速驶向那片既充满机遇、也暗藏毁灭的未知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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