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议和风云

　　琼州，靖海伯行辕。

　　昔日弥漫着硝烟与肃杀之气的帅府，如今却多了几分外交场合的凝重与机锋。来自巴达维亚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特使，首席商务理事范·米特，正襟危坐，努力维持着早已摇摇欲坠的尊严。他身后站着几名面容憔悴的随员，与对面气定神闲的大明谈判代表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明一方的主谈，并非施大瑄本人，而是由皇帝朱由校特遣的礼部右侍郎兼鸿胪寺少卿徐光启。这位以精通西学、务实开明着称的老臣，此刻身着绯色官袍，神色平和，但目光锐利如刀。他的副手，则是刚刚因战功擢升为水师都督佥事的赵铁柱，一身戎装，按刀而立，沉默中散发着无形的压力。海商协会的一名资深商董亦列席在侧，负责评估商业条款。

　　“尊敬的总督阁下，侍郎大人，”范·米特操着生硬的官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谦卑，“我，范·米特，谨代表荷兰联合省东印度公司总督范·德林阁下及董事会，向强大的大明帝国皇帝陛下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并就此前不幸的冲突，表达最深切的遗憾。我们由衷希望，能够结束这场对双方都无益处的战争，重建和平与繁荣的贸易关系。”

　　徐光启微微颔首，不疾不徐地开口：“贵使远来辛苦。陛下胸怀四海，亦不愿多见刀兵。然，和平需建立在诚意与公理之上。此前贵国舰队无端犯我海疆，袭我商旅，戮我军民，此等行径，岂是一句‘遗憾’所能轻描淡写？”

　　范·米特额头渗出细汗，连忙道：“是，是。我方深知过错，愿意承担应有的责任。这是我方拟定的初步议和条件，请阁下过目。”他示意随员呈上一份文件。

　　徐光启接过，略一扫视，便递给了身旁的书记官宣读。条款相比之前大明提出的“最后通牒”略有让步，比如赔款数额降低至二百五十万两，允许保留的据点增加了两个，但在核心的航道控制权、海关管辖权等问题上，依旧试图保留一些模糊空间。

　　书记官念毕，徐光启尚未开口，赵铁柱已然冷哼一声，声如洪钟：“扯淡！仗打输了，还想留着爪牙？南洋航道，乃我大明海疆，岂容尔等再来指手画脚？所有据点，除巴达维亚暂由尔等管理（需驻大明官员监督）外，必须全部交出！赔款一文不能少！这是底线！”

　　他久经战阵，杀气凛然，一句话便将荷兰人试图讨价还价的心思打落谷底。范·米特脸色一白，求助似的看向徐光启。

　　徐光启抬手，示意赵铁柱稍安，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赵将军所言，虽言辞直接，却也在理。贵使须知，今日之局面，非我大明所求，实乃贵国一意孤行所致。若要议和，须以我朝先前所提四项条件为基准。此乃陛下圣意，亦是前线数十万将士用鲜血换来的公理，断无更改之余地。”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轻呷一口，继续道：“不过，陛下仁德，念及商贸往来，终究利国利民。若贵公司诚心归附，遵守我朝律例，未来在指定港口，仍可进行公平贸易。甚至，若表现恭顺，陛下或可恩准，由我朝水师为尔等商船提供一定范围内的护航，确保其不受海盗……或其他不安分势力之侵扰。”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堵死了荷兰人在政治和军事上翻身的可能，又留下了一丝经济上的活路，甚至隐晦地暗示可以帮他们防范老对头西班牙人或者本地土着势力的报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帝王心术与外交手腕展露无遗。

　　范·米特心中苦涩，他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绝对主动权，己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本。所谓的谈判，不过是走个过场，体面地接受战败的事实罢了。

　　“阁下……条件可否再……”他还想做最后努力。

　　“欸，”徐光启打断他，笑容温和，眼神却冰冷，“贵使不必多言。条件便是如此。贵公司可有三日时间斟酌。三日后，若无明确答复，我朝水师将继续执行‘清理海域’之任务。届时，巴达维亚能否安然无恙，老夫便不敢保证了。”

　　最后通牒！

　　范·米特浑身一颤，彻底放弃了挣扎。他颓然低下头：“……是，在下明白了。会立刻将贵方之意，回报巴达维亚。”

　　当荷兰使团灰头土脸地离开后，赵铁柱忍不住问道：“徐大人，为何还要给他们三日时间？直接让他们签字画押不就完了？”

　　徐光启捋须轻笑：“赵将军，打仗你在行，这外交之事，却急不得。逼得太紧，恐狗急跳墙。给他们三日，是让他们内部自行消化这苦果，也让阿姆斯特丹的董事们有时间争吵和最终屈服。况且……”

　　他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也要给马尼拉那边的西班牙人，足够的时间收到风声，让他们清楚，负隅顽抗，只会比荷兰人更惨。”

　　果然，荷兰特使尚未离开琼州，消息灵通的西班牙驻马尼拉总督阿库尼亚，就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得知了谈判的几乎全部内容。他原本还存着凭借坚固城防和可能来自美洲援军硬扛的心思，在听到荷兰人近乎无条件投降的条款后，彻底动摇了。

　　“荷兰人……他们竟然屈服了！”阿库尼亚在自己的官邸内，对着心腹幕僚低吼，声音中充满了兔死狐悲的惊惶，“他们交出了几乎一切！我们怎么办？难道也要步他们的后尘吗？”

　　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说：“总督阁下，明朝人显然是要各个击破。如今荷兰人已倒，我们独木难支。或许……或许我们也应该尽快派出使者，争取在明朝人发动下一次大规模进攻前，达成协议。至少……要保住马尼拉，保住我们与美洲的联系！”

　　阿库尼亚瘫坐在椅子上，面色灰败。他知道，西班牙帝国在远东的辉煌，也随着荷兰人的屈服，一同坠入了深渊。现在，他必须思考的不是如何胜利，而是如何体面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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