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城墙崩塌之日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硝烟的气息，掠过明军沉寂的营垒，也拂过热兰遮城冰冷的砖墙。连续多日的夜间袭扰与反袭扰，让交战双方都疲惫不堪，但紧绷的神经却丝毫不敢放松。

　　在热兰遮城西北角那片看似平静的红树林下，最后一段地道已然贯通。地道尽头，是一个被尽量拓宽的药室。工兵们小心翼翼地将一桶桶由格物院改良、威力更强的颗粒状黑火药堆积起来，插入引信，再用厚实的木板和沙袋将药室牢牢封死、夯实。整个过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仿佛生怕一点多余的动静都会惊动头顶的敌人。

　　郑芝龙亲自来到了前沿观察位置，千里镜中，热兰遮城巨大的黑影在微弱的星光下轮廓模糊，如同蛰伏的巨兽。他的掌心因紧张而微微出汗。成败，在此一举。

　　“军门，一切准备就绪。”工兵把总匍匐到他身边，声音因激动和疲惫而颤抖，“引信已检查三遍，确保无虞。”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神色凝重的施大瑄等人，沉声道：“传令下去，攻城各部，按预定方案，做好准备。爆破之后，以三声号炮为令，全力攻城！”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原本沉寂的明军营垒中，无数黑影开始悄然移动，刀出鞘，箭上弦，火炮褪去炮衣，瞄准了那片即将迎来惊天巨变的城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西北角。

　　地道内，最后的工兵正在有序撤离。负责点燃引信的老矿工，是队伍里经验最丰富的老兵，他仔细地将引信接到一根更长的、包裹着油布的导火索上，然后掏出火折子。

　　“嗤——”

　　微弱的火光在地道中亮起，点燃了导火索。老矿工看了一眼那迅速向前蔓延的火星，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向地道口跑去。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郑芝龙紧握着千里镜，心脏如同战鼓般擂动。他计算着导火索燃烧的时间，每一秒都如同一个时辰般漫长。

　　热兰遮城内，负责监听地下动静的荷兰士兵，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嘶嘶”声。他猛地将耳朵从监听大缸上抬起，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刚要张口呼喊——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撕裂耳膜的巨响，猛然从地下爆发！

　　仿佛地龙翻身，整个大员港都为之剧烈一震！热兰遮城西北角的地面猛地向上拱起，然后如同火山喷发般，无数砖石、泥土混合着烈焰与浓烟，冲天而起！一道巨大的、狰狞的裂口，瞬间取代了原本坚固的城墙，烟尘如同蘑菇云般腾空，遮天蔽日！

　　爆炸的冲击波向四周急速扩散，离得近的明军士卒甚至能感到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浪和飞溅的细小碎石。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明军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杀——！！！”

　　三声急促的号炮声划破长空，早已蓄势待发的明军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各个预设的出击阵地涌出，向着那道巨大的缺口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冲进去！收复台湾！”郑芝龙猛地拔出腰刀，向前一挥，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决绝。

　　缺口处，烟尘尚未散尽，景象惨不忍睹。破碎的砖石堆积成缓坡，原本驻守在此段的荷兰士兵非死即伤，残肢断臂混杂在瓦砾之中。幸存者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崩地裂吓得魂飞魄散，一时间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明军先锋部队几乎是毫无阻碍地冲过了缺口，杀入了热兰遮城的外堡区域。

　　然而，荷兰东印度公司作为十七世纪的殖民巨头，其士兵的素质和韧性不容小觑。最初的混乱之后，在军官声嘶力竭的呵斥和督战下，残余的荷兰守军迅速反应过来。他们利用城堡内复杂的建筑、街垒和熟悉的地形，开始了疯狂的抵抗。

　　火枪的射击声在城堡内部变得格外密集和致命。狭窄的巷道、楼梯、房间，都成了血腥的战场。明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结阵！盾牌在前，长枪在后，火铳手寻隙射击！”冲在最前面的明军将领大声呼喊着，试图将混乱的冲锋变成有序的推进。

　　但荷兰人的抵抗异常顽强。他们躲在门窗后、屋顶上，甚至从地下室的气窗中向外射击。手榴弹（荷兰人称为“Granaat”）不时从隐蔽处抛出，在明军队伍中炸开，造成不小的伤亡。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正午，又从正午鏖战至傍晚。明军虽然成功突入城堡，并占领了外围的大部分区域，但核心的内堡（即最初的奥伦治城）依旧在荷兰人的控制下。内堡墙高门厚，守军聚集了最后的精锐，火力凶猛。

　　明军的攻势在内堡前受阻，伤亡开始急剧增加。双方士兵的尸体在狭窄的区域内层层堆积，鲜血染红了城堡内的每一寸土地。

　　郑芝龙已经将指挥部移到了外堡一处相对安全的制高点，他看着内堡依旧喷吐的火舌，和前方不断被抬下来的伤员，脸色铁青。

　　“军门，弟兄们伤亡太大，是否暂缓进攻，用火炮轰击内堡？”施大瑄满脸烟尘，盔甲上还带着血迹，焦急地请示。

　　郑芝龙望着那依旧顽抗的内堡，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能停！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红毛夷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若退，他们缓过气来，更添伤亡！”

　　他深吸一口气，下令道：“调掷弹兵和跳荡队上来！集中所有火油罐、火药包，给朕硬啃！告诉将士们，陛下在天看着我们！第一个冲进内堡者，官升三级，赏银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重要的是，收复故土的信念支撑着每一个大明将士。在军官的带领下，新一轮更加惨烈的进攻开始了。士兵们顶着枪林弹雨，用身体架起人梯，用火药炸开障碍，用火油焚烧据点，一寸一寸地向着内堡逼近。

　　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染红，与城堡内的血色交相辉映。当最后一声绝望的枪声在内堡顶端熄灭，当象征着荷兰统治的三色旗被扯下，扔进燃烧的废墟，当大明龙旗终于在热兰遮城最高处艰难升起、迎风招展时，整个城堡内外，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胜利了！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是遍布城堡内外的累累尸骸，是无数将士永远留在了这片刚刚光复的土地上。

　　郑芝龙踏着瓦砾和血污，走进一片狼藉的内堡，看着跪满一地的荷兰俘虏，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和巨大的伤感。

　　热兰遮城，拿下了。台湾，光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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