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锦衣赴夜宴

　　听雨轩内，水汽氤氲。

　　苏晨将自己整个浸在宽大的浴桶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疲惫的躯体，仿佛要将这一个月来的风尘与积郁尽数涤荡而去。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不自觉地闪过一路所见的景象。

　　清泉县茶客的怨愤，杨柳集老翁的赞誉，平舆码头苦力的叹息，还有万兴门前那盛大的迎接与沐婉晴清亮而坚定的眼神。

　　“呼……”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将头埋入水中片刻，再猛地抬起，水珠顺着黑发滚落。

　　身体的疲惫可以通过热水缓解，但肩头的重压，却只能由他自己承担。

　　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正想倒头就睡，补一补连日奔波的困倦。

　　门外便传来了吴小良恭敬的声音：“先生，陛下御赐之物送到。”

　　苏晨揉了揉眉心，说了声“进来”。

　　这听雨轩他确实没住过几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奔波，此刻竟有些陌生的感觉。

　　吴小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朱漆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覆盖着明黄色的绸缎，显得格外郑重。

　　他走到近前，微微躬身，将托盘呈上：“先生，这是陛下特意赐下，嘱咐您今晚赴宴时穿戴的。”

　　苏晨掀开黄绸，一抹绚丽而尊贵的色彩映入眼帘。

　　那是一件秋锦衣，以靛青色为底，其上用金线、银线及五彩丝线绣着精致的云龙纹。

　　龙纹并非张牙舞爪的形态，而是隐于流云之间，若隐若现。

　　显得既威严又不失内敛。衣襟、袖口等处皆以滚边镶嵌，用料考究，做工极其精湛。

　　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下，流转着淡淡的光华。

　　“云龙纹锦绣衣……”苏晨微微一怔，手指拂过那冰凉滑腻的锦缎，触感极佳。

　　这规制，这纹饰，已然超出了一般臣子所能享用的范畴。

　　他立刻想起了上次除夕家宴时，沐婉晴赐下的那件暗云龙纹锦袍，那件衣服同样引人注目。

　　但相比之下，眼前这件更加华丽，云龙纹也更加清晰、张扬。

　　“晚宴？什么晚宴？”苏晨这才反应过来？

　　他刚刚回宫，满脑子还是官场整顿的事情，并未接到具体的宴饮通知。

　　吴小良连忙解释道：“回先生，就在刚才您沐浴时，陛下身边的内侍总管亲自来传的话。说今晚戌时，在清凉殿设下庆功宴，一是为先生您接风洗尘，二是要论功行赏，嘉奖此次在对抗突厥、稳定后方中所有有功之臣。言明后方官员支援军械物资，稳定民心，功不可没，理当一并封赏。”

　　苏晨恍然。

　　是了，前线将士的封赏在雁门关时就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

　　但后方的官员、负责调度运输的官吏、保障后勤的能吏，他们的功劳同样不容忽视。

　　沐婉晴此举，既是彰显恩赏，激励人心，也是借此机会进一步凝聚朝堂的力量，为接下来可能更为艰巨的挑战做准备。

　　这场庆功宴，政治意义远大于其宴饮本身。

　　“知道了。”苏晨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件云龙纹锦绣衣上。

　　沐婉晴再次赐下如此逾越常制的礼服，用意不言自明。

　　这是在万兴门迎接之后，又一次向所有朝臣明确无误地宣告他苏晨的地位与荣宠。

　　赋予他足够的权威和光环，以便他接下来能够放手施为。

　　这既是信任，也是压力。

　　苏晨轻轻摩挲着衣袍上的龙纹，心中并无多少受宠若惊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静。

　　这件衣服穿在身上，就如同将万钧重担披在了肩上。

　　今晚的宴席，恐怕不会只是一片和气的庆功，更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较量与试探。

　　“什么时辰了？”苏晨问道。

　　“回先生，刚过午时不久。”吴小良答道。

　　太阳尚高，距离戌时还有好几个时辰。

　　足够他好好睡上一觉，养足精神，应对今晚注定不平凡的夜宴。

　　“好。”苏晨将衣袍重新盖好。

　　对吴小良吩咐道。“把这衣服仔细收好，戌时前提醒我更衣。另外，让人再备些热水，我稍后要用。现在，我要先睡一会儿，若非急事，不要让人打扰。”

　　“是，先生。”吴小良恭敬应下，捧着那件象征着无上荣宠的锦衣，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小心地将房门掩好。

　　苏晨走到床榻边，和衣躺下。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他的大脑却仍在高速运转。

　　沐婉晴的全力支持，秦仲岳密探的暗中调查，自己一路的所见所闻，还有那些即将在今晚受赏或可能心怀鬼胎的官员。

　　无数信息交织在一起。

　　苏晨需要休息，更需要清醒。强迫自己放空思绪，他闭上眼睛。

　　听雨轩外，竹影摇曳，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幽静。

　　在这短暂的宁静中，苏晨的意识逐渐模糊，沉入了睡眠。

　　苏晨知道当夜幕降临，他穿上那件云龙纹锦衣步入清凉殿时，他将不再仅仅是一个归来的钦差，一个有功的谋士，而是女帝意志的延伸，是即将搅动江北风云的那只手臂。

　　这一觉，苏晨睡得很沉，直到窗外天色渐暗，吴小良在门外轻声呼唤，他才悠悠转醒。

　　起身，用吴小良重新准备好的热水净面，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

　　他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锐利。

　　吴小良和另一名内侍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穿上那件云龙纹锦绣衣。

　　锦袍加身，尺寸合宜，将他挺拔的身姿衬托得愈发不凡。

　　靛青底色衬得他面容更加白皙清俊，而那流转着光华的云龙纹，则为他平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尊贵与威仪。

　　对镜自照，连苏晨自己都觉得镜中之人。

　　与平日里那个靛衣素袍、行走于乡野之间的自己，有了些许不同。

　　“先生，时辰快到了。”吴小良低声提醒。

　　苏晨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思绪都压入心底。

　　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行宫各处想必已是灯火通明。

　　“走吧。”

　　苏晨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迈出了听雨轩。吴小良连忙提着一盏灯笼在前引路。

　　夜色中的行宫，廊庑回转，宫灯次第亮起，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越靠近清凉殿，遇到的官员越多。

　　他们见到苏晨，无不面露惊异之色，目光在他身上那件过于显眼的云龙纹锦衣上停留片刻。

　　随即纷纷躬身行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敬畏。

　　苏晨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对沿途的行礼微微颔首示意，并未多言。

　　苏晨能感受到那些目光背后的复杂情绪——羡慕、嫉妒、揣测、不安……

　　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当他来到清凉殿外时，殿内已是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官员们的谈笑声也清晰可闻。

　　殿门处的司礼官看到苏晨，尤其是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时，眼中闪过一抹震惊，随即更加高声地唱喏：

　　“苏晨苏先生到——！”

　　这一声通报，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原本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不少。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殿门口。

　　苏晨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迎着殿内明亮甚至有些刺眼的灯火，踏入了清凉殿。

　　那身云龙纹锦衣在灯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非凡的光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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