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存在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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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灾纪元的第三个春天,来得格外温润。九州大地上,人们并未察觉某种宏大力量的存在,却在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中,无意识地感受着某种超越寻常的温柔眷顾。
那不是神迹的彰显,不是奇迹的突降,而是一种如空气般自然、如春雨般无声的馈赠——仿佛整个世界本身,都沉浸在一种更深沉的祥和韵律之中。
苏白芷提着药篮,走在青石板铺就的河岸小径上。
她是苏州城里最年轻的坐堂女医师,师从名医,却总觉得自己医术中缺了些什么——那些从医书上读来的方剂。
那些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手法,在面对某些深层次的心疾时,总显得力不从心。
今日她要去城西看望一位老妇人。那妇人自去年秋天丧子后,便患上了严重的郁症,终日卧床不起,眼神空洞,茶饭不思。
苏白芷试过安神汤、疏肝散,甚至悄悄用了苗疆传来的宁神香,都收效甚微。
春雨绵绵,杏花瓣被雨水打湿,落在青石板上,染出淡淡的粉痕。
苏白芷走到老妇人家门前时,衣衫已微湿。她推开虚掩的木门,走进昏暗的堂屋。
老妇人依旧侧卧在榻上,面对着墙壁,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
屋内有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药渣的苦涩气息。
苏白芷放下药篮,轻声唤道:“陈婆婆,我来看您了。”
没有回应。
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沉默,轻手轻脚地开始整理房间,推开窗户通风,清扫积尘。
雨水的气息涌进来,带着杏花的清甜。
她从药篮中取出今日新配的宁心安神散,用温水调好,端到床前。
“婆婆,该喝药了。”
老妇人依旧不动。
苏白芷叹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扶,忽然——
一阵微风从敞开的窗口吹入。
那风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不冷也不热,像是春日最和煦的午后阳光凝成的气息。
风吹动了老妇人花白的发丝,吹动了帐幔的流苏,也吹动了苏白芷手中的药碗——碗中褐色的药汤,在那一瞬间,竟泛起了一圈极淡的金色涟漪。
苏白芷愣住了。
老妇人却在这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空洞如枯井的眼睛,此刻竟映着窗外透入的天光。
她的目光落在苏白芷脸上,又缓缓移向窗外细雨中的杏花树,嘴唇微微颤动。
“……花开了。”她说。
声音嘶哑,却清晰。
苏白芷眼眶一热,连忙点头:“是,杏花开了,开得正好。”
老妇人接过药碗,这次没有抗拒,慢慢地喝了下去。
喝完后,她竟自己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
苏白芷赶紧上前搀扶,让她靠在床头。
“我梦见我儿了。”
老妇人望着窗外,声音很轻,“他站在一片很亮的光里,对我笑……他说,娘,我很好,您也要好好的。”
苏白芷握住了老妇人枯瘦的手,感觉那手竟有了些许温度。
“那不是梦,婆婆。”她轻声说,“那是真的。”
老妇人转过头,看着苏白芷,忽然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容:“小姑娘,你身上……有阳光的味道。”
苏白芷低头看看自己微湿的衣衫,不明所以。
但她没有追问,只是静静地陪着老妇人,看着窗外细雨中的杏花。
那阵奇异的微风早已停歇,可屋内的沉闷与悲伤,却仿佛被那阵风彻底带走了。
从那天起,陈婆婆的郁症奇迹般好转。她开始进食,开始在天气好时到院子里晒太阳,甚至能跟邻居说上几句话。
苏白芷问她为何好转,老妇人只是说:“那天下午,风很暖,像有人在摸我的头。”
苏白芷在医案中郑重记下:“春分后三日,东风入窗,心病自愈。疑为天地气机交感,心神得养。”
她不知道,那天吹入窗内的微风里,融进了一点来自昆仑之巅的温暖——那是某个少年留给世界的,最后的抚慰。
驼铃叮当,商队缓缓行进在丝路古道上。
领队的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名叫铁木尔,瀚海镖局的镖头之一。
他在这条路上走了二十年,熟悉每一处水源、每一片沙丘,也熟悉大漠那反复无常的脾气。
但今年的春天,连大漠都显得温柔许多。
商队在一处绿洲休整时,铁木尔蹲在水潭边,看着清澈见底的水中自己的倒影。
他的副手扎布走过来,递给他一皮囊水。
“头儿,您发现没有?”扎布压低声音,“今年这一路,太顺了。”
铁木尔喝了一口水,点头。
确实太顺了。
从玉门关出发至今半月,没有遇到一场沙暴,没有迷过一次路,连往日神出鬼没的小股沙匪都不见踪影。
沿途的绿洲水源丰沛得异乎寻常,几处往年已经干涸的泉眼,今年竟重新涌出了清水。
更奇的是骆驼。
往年这时节,长途跋涉的骆驼总会有些疲态,可今年这些牲口精神抖擞,步履轻快,连驼峰都饱满丰润。
“像是……有人在前面给我们扫清了路。”扎布说。
铁木尔没说话。他想起出镖前,总镖头那位曾降服秃鹫帮的女当家特意召见他,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
“铁木尔,如今世道不同了。你走这条路,若遇到什么无法解释的好事,不必惊慌,只需在心里道声谢便是。”
道谢?向谁道谢?
正想着,商队里的账房先生——一个从中原流落至此的老书生——颤巍巍地走过来,指着远处沙丘,激动地说:“镖头!您看!海市蜃楼!”
众人望去,只见在午后炽热的阳光中,远处的沙丘上空,竟浮现出一片朦胧的景象:
那不是常见的绿洲幻影,而像是一座巍峨的雪山之巅,一株树影摇曳,树上似乎挂着无数银白色的细小花朵。
那景象只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便消散在热浪中。
老书生激动得胡须颤抖:“老夫读过杂记,说那是‘昆仑幻影’,百年难遇!见者得福,行路平安!”
铁木尔心中一动。他想起总镖头说过,瀚海镖局能在这条路上立足,是因为曾经有个人,把这片天地从某种束缚中解放了出来。
那个人没有留下名字,但他的“存在”,却成了这世间一切善缘的根基。
傍晚,商队在预定的营地扎营。
铁木尔照例巡视四周,当他走到营地边缘一处沙丘上时,西沉的落日正将最后的光芒洒向大漠。
那光芒很特别。
不是寻常落日那种金红色,而是在金黄中透着一层淡淡的、银月般的清辉。
光芒照在沙丘上,每一粒沙子都仿佛在发光。
风从西方吹来,带着夕阳的余温,拂过铁木尔粗糙的脸颊。
那风中,没有沙尘的粗糙感,反而有一种……洁净的气息。
铁木尔摘下皮帽,任由风吹乱他的头发。
他望着无垠的沙海,忽然想起多年前死在这条路上的父亲,想起那些再也回不来的兄弟,想起自己二十年来在这条路上经历的生死磨难。
往日的苦涩,在这一刻,竟化作一种深沉的平静。
他单膝跪地,用手捧起一把被夕阳照亮的沙子,沙粒从指缝间流下,闪烁着细碎的光。
“不管你是谁,”他对着风,对着光,低声说,“谢谢你,让这条路……变得可以走下去了。”
风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更加温柔地拂过。
那夜,商队众人睡得格外安稳。
连守夜的人都说,半夜似乎看到营地周围有淡淡的银光流转,像是有无形的护卫在巡逻。
铁木尔没有说破。他只是在那晚的行程日志中写道:
“三月十七,行至魔鬼城西五十里,天象殊异,落日含月辉,风沙俱净。众驼安泰,人心俱宁。此乃天佑。”
他不知道,那抹融入夕阳的月辉,来自昆仑山顶那轮守护新月——那是某个少年用自己换来的,永远注视人间的眼睛。
唐家堡的天工阁顶层,烛火彻夜未熄。
唐雨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
她面前摊着数十张设计图,全是关于新一代机关鸟“御风”的构想。
这款机关鸟被寄予厚望——它将不再仅仅是传递信件的工具,而要能承载一人短途飞行,真正实现“凡人御风”的梦想。
但关键的浮空核心设计,卡住了。
现有的银铃宝石作为动力核心,稳定性和持续性已臻化境,可要承载一个人的重量并实现可控飞行,能量输出远远不够。
唐雨试过串联多颗宝石,试过改进共鸣阵列,甚至冒险尝试了危险的能量叠加法阵,都以失败告终。
图纸画了一张又一张,模型做了一个又一个,每次测试都离预期差那么一点。
“就差一点……”唐雨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喃喃自语。
窗外天色渐亮,又是一夜过去。侍女端来早膳和提神茶,唐雨只是机械地吃了几口,味同嚼蜡。
她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想让晨风吹散阁内的沉闷。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方天际只有一丝鱼肚白。
唐家堡还在沉睡,远处的群山隐在夜色中,轮廓模糊。
唐雨扶着窗框,深深吸气。连日的疲惫让她视线有些模糊,精神却因执念而异常清醒。
她望着黑暗的天空,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若是先祖还在……”她低声说,随即摇摇头。
唐小棠先祖的手札中,确实记载过一些惊世骇俗的构想,其中就有关于“载人飞鸢”的零星设想。
但那些设想太过超前,且手札后半部分字迹潦草,充斥着某种焦躁与绝望,似乎先祖在晚年陷入了某种巨大的困惑与痛苦,最终那些构想都成了未竟的遗梦。
唐雨一直不明白,以先祖之能,为何最终没能完成那些设想。
手札最后几页甚至被火焰灼烧过边缘,像是先祖曾想将它们付之一炬。
晨风从窗口涌入,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清气。
忽然,唐雨愣住了。
就在东方那丝鱼肚白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银白色的光线,从云层缝隙中透出。
那不是晨曦,晨曦是金红的;那更像是……月光?可月亮明明在西边天际将落未落。
那缕银光很淡,淡到几乎看不见。但它精准地穿过窗口,落在了唐雨面前的工作台上,照亮了摊开的设计图一角。
就在被照亮的那一角图纸上,唐雨之前随手画的一个废弃方案,此刻在银光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她三天前突发奇想画下的一个结构:
不是串联,不是阵列,而是一个立体的、如同花朵绽放般的多层共鸣结构,中央留出一个奇特的空腔。
当时她觉得这个结构华而不实,能量通路太过复杂,就随手弃置了。
可现在,在银光的照耀下,她看着那个结构,脑海中仿佛有电光闪过!
空腔……不是缺陷,是核心!
银铃宝石的能量输出之所以有上限,是因为它本身是“完整”的。
但如果……如果在宝石共鸣结构的中央,人为制造一个“空”的区域呢?
一个不注入能量、只作为“共鸣腔”存在的虚空?
“空”不是无,空是容纳,是回响,是让已有的能量在其中震荡、叠加、共振的关键!
就像最好的琴,琴箱必须是中空的,才能让弦的振动放大成美妙的乐音!
唐雨浑身颤抖起来,她扑到工作台前,抓起炭笔,在新的图纸上疯狂地画起来。
线条流畅得不可思议,仿佛不是她在画,而是有谁握着她的手在引导。
那个立体的多层结构在她笔下迅速完善,中央的空腔被精心设计成特定的几何形状,周围环绕的银铃宝石布局暗合星辰轨迹。
当她落下最后一笔时,窗外天色已大亮。那道奇异的银光早已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唐雨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看着手中这张仿佛“天授”般的设计图,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得令人心悸。
她甚至能想象出,当这个核心被制造出来时,那些银铃宝石会在中央空腔的作用下,产生怎样美妙的共鸣,输出怎样稳定而强大的能量。
“来人!”
她声音沙哑却激动,“立刻召集所有核心工匠!备料!我们要做一个……前所未有的东西!”
在工匠们赶来之前,唐雨独自站在窗前,望着东方已经完全升起的朝阳。
晨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银色的余韵。
她想起先祖手札最后一页,那被烧灼边缘下勉强可辨的一行小字:
“……终我一生,未能窥见‘空’之妙用。后世若有缘者,当知最强大之力,生于‘有’与‘无’之间。”
唐雨忽然明白了。
先祖不是不能,而是在那个时代,“空”的妙用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封锁了。
直到那个人……那个斩断了一切束缚的人出现,这些被封锁的可能性,才重新向世人敞开。
她转身,从怀中取出贴身佩戴的一枚银铃吊坠——这是从初代“巡风”机关鸟上取下的第一颗宝石核心,被她做成了饰物。
吊坠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谢谢你,”她轻声说,“让我们的梦……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风中传来一声极淡的、满足的叹息。
嵩阳书院,千年学府,在无灾纪元的春天里迎来了又一批莘莘学子。
年轻的教书先生陆文远,今日要讲授的是《江湖志》开篇那句无人能解的偈语:
“曾有人斩神,故我等可为人。”这句被刻在书院正厅照壁上的话,成了每一届新生入学时必须参悟的第一课。
晨光透过古老的窗棂,照在学堂内。
二十余名少年正襟危坐,眼神中既有对知识的渴望,也有对这句神秘话语的困惑。
陆文远一身青衫,手持书卷,缓缓踱步。
他今年不过三十,却已是书院中最受尊敬的年轻讲师之一,因为他从不照本宣科,总是引导学子自己去思考、去感悟。
“今日我们不谈经史子集,不谈诗词歌赋。”
陆文远的声音清朗,“我们来谈谈这句话。有谁愿意说说,你们是如何理解‘斩神’二字的?”
一个瘦高的少年举手:“先生,学生以为,‘神’未必是庙宇中供奉的泥塑金身。可能指的是那些束缚我们的、看似不可抗拒的力量——比如命运,比如偏见,比如人内心的恐惧与懒惰。”
陆文远赞许地点头:“说得好。还有吗?”
一个圆脸的少年怯生生地说:“学生听祖父说过,百年前天上有裂缝,地上多灾厄。后来裂缝消失了,世道就好了。也许……‘斩神’就是斩断了那些灾厄?”
学堂内响起低低的议论声。
关于百年前的浩劫,正史记载语焉不详,民间传说又太过离奇,学子们大多将信将疑。
陆文远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春日的晨风涌进来,带着书院后山竹林的清新气息。
阳光斜射而入,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看这阳光。”
陆文远指着地上的光斑,“它温暖万物,孕育生机。再看这风,”他闭上眼感受着,“它拂过面颊,送来花香。还有你们手中的书卷,坐着的桌椅,呼吸的空气……这一切,在你们看来理所当然,对吗?”
学子们点头。
“但有没有可能,”陆文远睁开眼,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在某个不被记载的过去,这一切……都曾是需要用巨大代价去换取的?”
学堂内安静下来。
“斩神……”陆文远的声音变得悠远,“也许不是挥舞刀剑砍向某个具体的敌人。也许是一个人,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用自己的全部——名字、记忆、存在本身——去交换一个可能性:
让后来的人,可以不用再面对那些不可抗拒的黑暗,可以像今天这样,坐在明亮的学堂里,安心地讨论什么是‘神’,什么是‘人’。”
他顿了顿,看着学子们若有所思的表情:
“所以这句话真正的力量,不在‘斩神’,而在‘为人’。
因为有人替我们斩断了枷锁,我们才得以真正作为‘人’——有自由意志、能选择善恶、能追求真理的人——而活着。
这是馈赠,也是责任。”
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温柔的晨风吹入学堂。
那风掠过书案,翻动了学子们面前摊开的书页。奇妙的是,每一本书被翻开的页面,都恰好是论述“仁”、“义”、“勇”、“智”的篇章。
阳光随着风的流动,在书页上跳跃,那些古老的文字仿佛在发光。
陆文远愣住了。
学子们也愣住了。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书中被风吹开的那一页,再抬头看看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异。
这不是巧合。
圆脸少年忽然小声说:“先生……是不是那个‘斩神’的人……在告诉我们,要好好读书?”
学堂里响起轻轻的笑声,但那笑声很快化作一种肃穆。
陆文远走到讲堂中央,向着窗外那无垠的蓝天,深深一揖。
所有学子都站了起来,跟随先生,郑重行礼。
晨风轻抚过他们年轻的脊背,阳光温暖着他们虔诚的脸庞。
那一刻,他们似乎真的触摸到了那句话背后的重量——那份来自无名者的托付:世界交到你们手上了,请带着它,走向光明。
课后,陆文远独自留在学堂整理书卷。
他发现自己的讲义中,不知何时夹了一片银绿色的叶子——那叶子形状奇特,像是某种他从没见过的植物。
叶脉在阳光下,闪着淡淡的光。
陆文远小心地拈起叶子,对着光仔细端详。
叶片的轮廓,竟隐隐像个铃铛的形状。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一位云游僧人来书院挂单时,随口吟诵的两句偈语:
“风过铃哑,犹闻其在;日照剑锈,不见其痕。”
当时他不解其意,现在看着这片叶子,心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他将叶子小心地夹回书中,决定将它作为书签,永远保存。
窗外,春风拂过书院千年的屋瓦,带着琅琅书声,飘向远山。
而在书院后山的竹林中,一株从未见过的、开着银铃状小花的植物,在岩石缝隙间悄然生长。
风吹过时,那些小花静静摇曳,没有声音。
却仿佛在倾听,这人世间,一切美好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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