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火炬的传递

　　二零一零年的秋天，哥廷根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炽烈，变得金黄而醇厚，如同陈年的琥珀，静静地流淌在黎曼庄园古老的红瓦屋顶和开始泛黄的菩提树叶上。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更是一个辞旧迎新的季节。在盛大辉煌的一百二十周年庆典与第十一届黎曼讨论会落幕之后，庄园内酝酿着一场更为深刻、更具革命性的变革。这场变革，将不再局限于学术思想的推进，而是直指学派延续百年的根本组织形式与存在哲学。

　　这一天，黎曼庄园那间最为庄严肃穆的仪式大厅，再次成为全球数学界目光的焦点。与数日前讨论会的开放与喧嚣不同，此刻大厅内的气氛，凝重得近乎神圣。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完全拉开，让秋日午后的斜阳为大厅镀上一层温暖而怀旧的金色。高耸的穹顶下，历代学派先贤的肖像静默悬挂，目光仿佛穿越时空，注视着台下。黎曼陛下深邃的凝视，艾莎陛下聪慧坚定的眼神，希尔伯特陛下睿智的面容，格罗腾迪克陛下沉思的背影……他们共同构成了一部无声的数学史诗。

　　大厅内，座次井然。前排就坐的，是学派当代所有的核心“骑士”与资深成员：德利涅、中森晴子、志村哲也、孔涅，以及赵小慧陛下领导下成长起来的第二代、第三代中坚力量。他们身着正式的礼服或学术袍，神情肃穆，每个人的左手无名指上，都佩戴着那枚象征着学派身份与使命的艾莎范式圣戒，戒指在透过彩绘玻璃窗的光线下，流转着沉静而冷峻的光芒。后面几排，则是来自全球顶尖数学机构的重要嘉宾、合作者与见证人。整个大厅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只有偶尔传来的细微呼吸声，预示着某种重大时刻的来临。

　　没有司仪，没有繁文缛节。当时钟的指针精准地指向下午三时，赵小慧陛下从主宾席上缓缓起身。她今日身着一袭剪裁极尽简约的深紫色长裙，庄重而不失柔和，乌发在脑后挽成光滑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的脸上看不出过多的表情，只有一种历经深思熟虑后的平静与决然。她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镶嵌着深邃蓝宝石的领袖圣戒，在步履移动间，偶尔闪过一丝内敛的光华。

　　她缓步走上那座熟悉的高台，站定在讲台后。她的目光首先缓缓扫过墙上黎曼与艾莎的肖像，深深凝视片刻，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与承诺。然后，她转过身，面向台下济济一堂的学界精英，目光清澈、坚定，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尊敬的各位前辈，亲爱的同仁们，朋友们，”赵小慧开口，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大厅的每个角落，平稳、清晰，却带着一种历史的重量，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在过去的一百二十年里，我们艾莎学派，承蒙黎曼祖师与艾莎祖师的恩泽，在历代先贤的引领下，走过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旅程。我们守护着珍贵的学术火种，探索着数学最深邃的奥秘，有幸为人类理性的殿堂添砖加瓦。”

　　她的开场白，是对历史的致敬，语调中充满感激与敬意。但随即，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而坚定的转变。

　　“然而，”她微微停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扫过全场每一张面孔，“正如我们在刚刚结束的庆典上所领悟到的，艾莎祖师留给我们的最终智慧，并非固守一座已成型的堡垒，而是拥抱一条永无止境的探索之路。真理的价值在于追寻的过程，思想的活力源于开放的交流。一个真正伟大的学术传统，其生命力不在于守护边界的森严，而在于其思想辐射的广度与融合创新的能力。”

　　台下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都预感到，接下来的宣布将非同小可。

　　“回顾学派的历史，”赵小慧继续说道，声音中带着反思的意味，“我们曾以‘神域’自居，以‘骑士’自称，建立了严谨乃至封闭的传承体系。这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为保护和发展核心思想提供了必要的环境。但时至今日，数学的发展日新月异，学科的边界日益模糊，合作与融合已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艾莎祖师所构想的‘万有流形’，其本质是包容与统一，是连接不同数学领域、乃至连接数学与物理的宏大蓝图。如果我们自身却画地为牢，又如何能真正实现这一宏愿？”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积蓄着力量，然后，用清晰而坚定的声音，宣告了那个石破天惊的决定：

　　“因此，经过学派核心成员长达数月的深入讨论与郑重决议，并征得了所有荣休前辈的同意，我在此庄严宣布——”

　　整个大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时间停滞。

　　“——从此刻起，艾莎学派（Alsa School）作为历史上那个具有封闭传承体系的学术组织，将正式完成其历史使命，宣告解散！”

　　“哗——”尽管有所预感，但当这句话真的从赵小慧口中说出时，台下依然抑制不住地爆发出一片巨大的哗然！许多人惊得从座位上直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望向讲台。解散？延续了120年、被誉为数学界“王冠上的明珠”的艾莎学派，要解散了？德利涅、中森晴子等人虽然早已知情，但此刻亲耳听到宣布，眼中依然流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有对往昔的眷恋，更有对未来的决绝。

　　赵小慧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她的目光平静而有力，继续说道：“但是，解散，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新生！为了以更开放、更富有活力的姿态，迎接未来的挑战！”

　　她提高了声调，如同发布一篇宣言：“与此同时，一个全新的、国际化的、完全开放的学术平台——‘艾莎数学科学中心’（Alsa center for mathematical Sciences）——将于今日正式成立！”

　　她身后的大屏幕骤然亮起，展示了新中心的徽标。徽标的设计极具象征意义：核心仍然是黎曼素数78的几何徽记，象征着学派的道统渊源；但徽记不再被束缚在戒指的圆环内，而是演化成一座开放的、由离散格点与连续曲线交织构成的、无限延伸的桥梁 形状，桥梁通向远方璀璨的星辰。下方是用现代字体书写的中心名称，简洁而充满力量。

　　“从今天起，”赵小慧的声音充满激情与感召力，“这里不再有与世隔绝的‘神域’，也不再有等级森严的‘骑士’。我们所有人——无论你来自哥廷根，来自普林斯顿，来自北京，来自巴黎，来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只要你对数学的真理怀有赤诚之心，愿意为探索‘万有流形’的奥秘贡献智慧，你就是‘艾莎数学科学中心’的一员，是这条‘未尽之路’上的同行者！”

　　她郑重宣布了新中心的核心原则：

　　“第一，彻底开放。黎曼庄园的图书馆、档案馆、所有珍贵手稿的高精度数字化副本、学派积累的研究资料和数据，将向全球符合资质的学者无条件开放。

　　第二，平等合作。中心将取消固有的成员等级制，实行基于项目的首席研究员（pI）负责制，面向全球招募最优秀的人才，无论资历，只论学识与潜力。

　　第三，跨界融合。中心将设立多个跨学科研究部，不仅聚焦数论与几何，更将大力推动数学与理论物理、计算机科学、甚至生命科学等前沿领域的深度交叉。

　　第四，使命传承。中心的最高宗旨，依然是继承和发扬黎曼-艾莎的学术精神，致力于探索数学的内在统一性，并培养新一代的数学探索者。但这将通过在全球化的开放合作中实现。”

　　最后，她举起戴着领袖圣戒的右手，戒指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的声音如同誓言，在大厅中回荡：“这把钥匙，曾用于开启一扇门；从今往后，它将用于拆除所有的墙！艾莎的思想遗产，不属于任何个人或小团体，它属于全人类，属于所有渴望探索未知的心灵！唯有开放与共享，才能让真理之树常青，才能让这条‘零点的未尽之路’，真正成为一条汇聚全球智慧、通向未来的康庄大道！”

　　话音落下，全场陷入了短暂的、极致的寂静。随即，如同海啸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轰然爆发，充满了激动、震撼、赞同与解脱！许多年轻学者热泪盈眶，他们看到了一个更加平等、更加开放的未来！

　　掌声中，最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了。德利涅陛下，这位学派的活化石、最受尊敬的元老，在中森晴子和志村哲也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上高台。他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用深蓝色天鹅绒包裹的物件。走到赵小慧面前，德利涅陛下停下脚步，他凝视着赵小慧，眼中充满了无限的信任、欣慰与托付。他缓缓揭开天鹅绒，里面是一柄造型古朴、通体由乌木制成、顶端镶嵌着一块巨大水晶的权杖——这是学派创始人黎曼·艾莎曾经使用过、象征着学派最高权力的“黎曼权杖”，已经数十年未曾现身。

　　德利涅陛下双手将权杖举起，用苍老而庄重的声音说道：“小慧殿下，不，赵小慧主任……你，和你们这一代人，做出了学派历史上最勇敢、也是最正确的抉择。艾莎的思想，如同这权杖上的水晶，其光芒理应照亮更广阔的世界，而非珍藏于密室。现在，我将这柄权杖交给你。它不再代表权力，而是象征责任——引领中心走向开放、合作、创新的未来，守护好这份属于全人类的智慧火种的责任！”

　　赵小慧深深鞠躬，双手恭敬地接过沉甸甸的权杖。她没有将它举起宣示权威，而是将其轻轻横置在讲台上，手掌覆盖于水晶之上，朗声道：“这权杖，将是中心的镇馆之宝，是历史的见证。它将提醒我们，不忘来路，但更重要的，是开创未来！”

　　仪式的高潮，是签署仪式。讲台上设置了电子签约系统。赵小慧率先签署了作为中心主任的任命书。随后，来自普林斯顿、剑桥、巴黎、伯克利、清华、东京大学等世界顶尖数学中心的数十位着名学者，作为首批受邀的常驻研究员或合作pI，纷纷上台，签署加盟协议。他们中，有德高望重的菲尔兹奖、阿贝尔奖得主，也有崭露头角的年轻天才。这一刻，象征着艾莎数学科学中心，真正成为一个汇聚全球智慧的开放平台。

　　转型仪式在庄严、希望与激动的氛围中落下帷幕。古老的仪式大厅，见证了一个时代的终结，更见证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启。艾莎学派封闭的历史画上了句号，但黎曼与艾莎的思想火种，非但没有熄灭，反而以更加开放、更加蓬勃的方式，被传递到了更多、更年轻的手中。这火炬，将不再仅仅在哥廷根燃烧，它将在全世界所有热爱数学、追求真理的心灵中，燃成一片更加灿烂的星火，照亮那条永恒延伸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尽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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