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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志村家的“数学绝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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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二年的东京,夏意渐浓,傍晚的暑气尚未完全散去。帝大附近一栋幽静和风宅邸的书房里,却弥漫着一股比天气更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粉尘,在夕阳斜照的光柱中不安地舞动,仿佛也感受到了房间主人那濒临爆发的情绪。

  “啪!”

  志村哲也,这位五十一岁的数学巨匠,艾莎学派的第七代领袖之一,以代数数论和几何化研究享誉全球,此刻却全然失去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他一巴掌重重拍在光滑的红木书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盖叮当作响。他指着摊开在桌面上一本写满潦草演算的《线性代数入门》,手指因为极力克制而微微颤抖,对着坐在对面、缩着脖子像只受惊鹌鹑的二十岁儿子志村健太低吼,声音因为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有些变调:

  “健太!建太君!你还要我怎样讲?!啊?!这已经是第三遍了!三阶行列式!它就是一个数!一个由三乘三矩阵按照特定规则算出来的标量!矩阵是矩阵,是一张数表,行列式是行列式,是一个数值!这、这、这有那么难区分吗?!它们的定义、它们的写法、它们的意义,完全不同!你到底是怎么把它们混为一谈的?!”

  健太,这个顶着“志村”这个在当代数学界如同皇族姓氏般显赫名字的年轻人,此刻脸色通红,眼眶也是红的,一半是委屈,一半是努力理解却终究失败的挫败感。他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父亲……我、我真的听懂了您讲的,定义和规则我都背下来了……但是,但是一做题,看到那些数字排列在一起,我就……我就晕了,矩阵的运算和行列式的计算步骤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

  这简直是志村哲也人生中遭遇的最匪夷所思的难题之一,其诡异和棘手程度,甚至超过了证明某个非阿贝尔类域论中的深刻猜想。他的儿子,志村健太,一个流淌着他和中森晴子——两位菲尔兹奖得主、数学界公认的“神王”与“女神王”——血液的年轻人,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数学绝缘体”!这种绝缘并非懒惰或抵触,而是一种近乎生理性的、对数学符号和逻辑链条的天然排斥与混乱。

  健太凭借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或许更多是家庭压力),以及文科成绩的优异,勉强考入了东京帝大,甚至……甚至不知天高地厚地选择了数学系。志村哲也起初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以为儿子只是开窍晚。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从微积分开始,健太就学得异常吃力,如今到了线性代数这门被几乎所有理工科学生视为基础工具课的阶段,更是彻底暴露了其“绝缘”本质。他连最基础的《线性代数入门》都啃不动,那些在志村哲也看来如同呼吸般自然的矩阵变换、行列式性质、向量空间概念,对健太而言却如同天书,每一个符号都散发着令人困惑的光芒。

  志村哲也看着儿子通红的、泫然欲泣的眼睛,那里面充满了真诚的困惑和想要努力却无能为力的痛苦,胸腔里那股炽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嗤的一声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无力与无奈,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是遥远的1952年左右,他才十二岁,还在上中学。当时的数学课对他而言早已索然无味,老师的讲解慢得让他打瞌睡。他记得自己甚至在没有系统学习过群论的情况下,仅仅是凭借着对数字对称性的一种直觉洞察,就在草稿纸上独自重新推导出了“五次及五次以上的一般代数方程没有根式解”这一阿贝尔-鲁菲尼定理的核心思想。那种发现真理的狂喜,那种与数学本质直接对话的快感,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何等耀眼的天赋闪光!

  而他的妻子,中森晴子,更是以女子之身在数学界闯出赫赫威名,她在abc猜想上展现出的那种融合了庞大视野与精微技巧的天才洞见,宛如手术刀般精准而深刻,连他都为之叹服。他们的结合,曾被数学界视为最强基因的融合,是艾莎学派未来辉煌的保证。

  可是……可是再看看眼前!看看他这个连三阶行列式都搞不清楚的亲生儿子!志村哲也的嘴角泛起一丝极苦、极涩的笑意,那是对命运无常的嘲讽,也是对自身期望落空的巨大失落。难道志村家和中森家这汇聚了百年数学气运的基因长河,到了健太这一代,就突然断流了?就变成了贫瘠的荒漠?这巨大的反差,像一根尖锐的刺,扎在他作为数学家和父亲的双重骄傲上。

  尤其让他感到崩溃的是,健太对自己这“数学绝缘”的体质,似乎缺乏清醒的认知!他不仅选修了《线性代数入门》这门对他而言已是天堑的课程,竟然……竟然在下个学期的选课单上,还胆大包天地勾选了《基础代数学》!

  志村哲也当时看到选课单时,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基础代数学》!那可不是什么《线性代数入门》的进阶,那是真正踏入抽象代数领域的门槛课程!主要讲授群、环、域的基本理论,甚至会涉足一些基础的范畴论思想。这门课,对于很多数学系的学生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和难点,其抽象程度和逻辑深度,远非处理具体数字矩阵的线性代数可比。它比《同调代数》这类更专门的课程要经典和基础,但其难度,绝对不是一个连行列式都算不明白的学生能够驾驭的!

  “你……你知不知道《基础代数学》讲的是什么?”志村哲也当时颤声问道。

  健太却一脸天真,甚至带着点跃跃欲试:“知道啊父亲,不就是群、环、域吗?我觉得听起来比算行列式有意思多了,更像哲学……”

  “哲学?!”志村哲也当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想起自己当年,仅仅花了两个星期的时间,就完全掌握了线性代数和抽象代数的核心思想,然后就被导师破格允许去给研究生讨论班讲解模形式的初步概念了。而现在,他的儿子,却要把伽罗瓦开创的、奠定了现代代数根基的辉煌理论,当成“哲学”来欣赏?

  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鸿沟,比单纯学不会更让志村哲也感到绝望和崩溃。他感觉自己仿佛是一个站在珠穆朗玛峰顶的向导,却要向一个连爬香山都气喘吁吁的人解释山顶的风景有多么壮丽,而且那个人还坚信自己骑个自行车就能轻松登顶。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摧毁他多年来建立在绝对理性之上的世界观。

  就在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健太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志村哲也也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拉开了。中森晴子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她显然在门外已经听了一会儿,对里面的情况了然于胸。

  “哲也,”她的声音温和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灼热的岩石,“看你,又跟孩子较什么真?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哪还有点学派领袖的样子。”她将水果放在桌上,走到健太身边,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她拿起那本让父子俩几乎反目的《线性代数入门》,随意翻到行列式那一页,看了看健太布满红叉的习题草稿,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健太,别灰心。你爸爸他啊,从小就跟数字和公式是好朋友,所以他理解不了你为什么觉得它们陌生。这很正常。”

  她坐在健太身边,拿起铅笔,在草稿纸的空白处画了一个简单的方框,然后在里面点了几个点。“来,妈妈教你个办法。我们不要把矩阵想成冰冷的数据表。你不是很喜欢拍照吗?你就把矩阵想象成你相机取景器里的那个框架,它框住了一个画面,对吧?”

  健太迷茫地点点头,注意力被母亲的话吸引了。

  “那这个行列式呢,”中森晴子在那个方框旁边写下行列式的符号,“你就把它想象成这个框架所围出来的‘面积’——当然,在数学上它可能代表面积、体积或者更抽象的东西,但你就先这么理解。计算行列式,就是在计算这个‘框架’的大小和方向属性。你看,框架是框架,面积是面积,是不是不一样?但它们又是有关系的,框架决定了面积的可能范围。”

  健太看着母亲画的简单示意图,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似乎那层一直隔在他和数学符号之间的毛玻璃,被母亲用生活化的比喻擦亮了一小块。“好像……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小声说,尝试着用“框架”和“面积”的概念去重新理解课本上的例题。

  志村哲也站在一旁,看着妻子三言两语、用完全不同于他那套严格公理化体系的方式,竟然让儿子开了点窍,心中百感交集。怒火和无奈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看着晴子耐心讲解的侧脸,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与她在国际数学大会上作报告时的威严睿智判若两人,却又奇异地和谐统一。

  他想起晴子曾经对他说过的话:“数学是热爱,不是责任。”也想起儿子健太那些虽然构图稚嫩、却充满灵动气息的摄影作品。那些照片里,确实有一种对光影、线条和空间结构的直觉把握,那何尝不是一种对“几何美”的领悟?只是这种领悟,无法用数学语言来表达罢了。

  或许,中森晴子是对的。不是每个志村家的人都必须成为数学家。艾莎学派的传承,固然是学术火种的接力,是向着黎曼猜想圣杯的不懈攀登,但这份传承的背后,也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着各自的喜怒哀乐,有着不同于父辈的人生轨迹。学派的精神内核,或许不仅仅是追求数学的终极真理,也包含着对生命多样性的尊重与包容。

  接受孩子的平凡,承认并欣赏他不同于自己的天赋,或许,这本身也是一种伟大,一种超越了数学疆界的、属于生命本身的智慧。志村哲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胸中的块垒似乎消散了不少。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苹果递给儿子,语气缓和了下来:“慢慢来,不急。理解不了……就算了。你的相机呢?最近有没有拍什么好照片?”

  健太惊讶地抬起头,看着父亲眼中罕见的、褪去了数学家审视目光的温和,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书房里令人窒息的气氛,终于被这平凡的烟火气悄然驱散。窗外的东京夜色渐浓,灯火次第亮起,照亮着每条道路,无论它们最终通向的是数学的巅峰,还是其他任何值得探索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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