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阶梯

　　布赫瓦尔德那句“下周一起，参加一线队训练”在更衣室炸开时，王超正咬着牙忍痛。

　　队医缝合针穿透皮肉的锐利痛感，竟被胸膛里奔突的狂喜压了过去。

　　他成了凯泽斯劳滕一线队历史上最年轻的中国球员。

　　更衣室在死寂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好小子！”施耐德的大嗓门盖过了一切，“我说什么来着？你迟早得上来！”

　　托比亚斯和卢卡斯挤过来，拳头重重砸在他未受伤的肩膀上，那力道里裹挟着由衷的兴奋。

　　阿尔滕托普倚着更衣柜，看着被围在中心的王超，嘴角微扬。

　　“ 更衣柜在我旁边，”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喧闹，“别带坏我的空气。”

　　更衣室瞬间哄堂大笑。王超抬起头，对上阿尔滕托普眼中那丝熟悉的、带着审视的鼓励。

　　周一清晨，弗里茨·瓦尔特训练基地的一线队区域。阳光穿透高大的乔木，在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皮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草叶、泥土和消毒水的独特气息。王超背着鼓鼓囊囊的装备包，站在通往一线队更衣室那条短走廊的入口，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拍。门内隐约传来人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还有柜门开关的金属撞击声——那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门。

　　喧嚣扑面而来。更衣室宽敞明亮，一排排深红色的衣柜整齐排列。空气里弥漫着热络的汗味、肌肉贴的胶布味，还有须后水的清新气息。几个高大的身影或站或坐，正互相打趣着换上训练服。王超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让室内的声浪有了瞬间的凝滞。几道目光同时聚焦在他身上，带着好奇、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新人？”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门将托比亚斯·西佩尔，他正坐在长椅上弯腰系鞋带，抬起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王超。”王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U19升上来的。”

　　“知道，”一个略显清瘦的身影从靠里的衣柜前转过身，是球队的中场核心蒂姆·维格特，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昨天的比赛踢得不错。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一线队的草皮可没U19那么软，小心别摔了。”

　　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王超脸上有些发热，但并未退缩：“我会适应的，维格特先生。”

　　“先生？”维格特夸张地做了个敬礼的手势，“叫我蒂姆就行，新人。在这里，只有头儿（布赫瓦尔德教练）才是‘先生’。”他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个空置衣柜，“喏，你的位置，阿尔滕托普旁边。祝你好运。”他最后那句“祝你好运”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引得旁边几个队员又笑出声。

　　阿尔滕托普的柜子就在旁边，此刻还空着。王超默默走到属于自己的那个柜门前，深红色的柜门光洁崭新，上面还没有任何标记。他放下装备包，拉开柜门，里面空空荡荡。这方小小的空间，就是他通往更高舞台的起点。他拿出崭新的训练服，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训练场上，布赫瓦尔德教练早已伫立。他身形挺拔，双手背在身后，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踏入草皮的队员。阿尔滕托普最后一个到场，他径直走到王超身边，拍了拍他的后背，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竖起耳朵的队友听见：“跟着我跑圈，别掉队，菜鸟。”

　　第一项内容就是令人心肺爆炸的变速折返跑。阿尔滕托普像头不知疲倦的猛兽，忽快忽慢的节奏变换让王超疲于奔命。每一次全力冲刺后的急停、变向，都让大腿肌肉发出酸痛的抗议。汗水瞬间浸透了训练衫，模糊了视线。他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胸腔里轰鸣，而阿尔滕托普的气息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可怕的平稳。

　　“核心收紧！重心压下去！别像个竹竿似的晃！”阿尔滕托普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伴随着王超又一次因急停不稳而狼狈的趔趄。

　　“加速！再加速！把吃奶的劲都给我使出来！”

　　王超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榨干肺里的最后一丝氧气，拼命跟上那个红色的背影。每一次他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阿尔滕托普那带着嘲讽的咆哮就会及时响起，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继续向前。一圈又一圈，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充满了血腥味，但那股不服输的狠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终于，布赫瓦尔德吹响了结束哨音。王超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汗水像小溪一样顺着下巴滴落在草皮上。阿尔滕托普站在他面前，气息只是稍微急促了些，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满意的神色：“心肺还行，腿太软。以后每天训练结束，自己加练半小时核心力量和爆发力。”

　　接下来的分组对抗，王超被分在替补一方，位置是右前锋。对面主力阵容的后卫线由经验老道的马尔科·恩克领衔，这位前国脚级别的中卫眼神锐利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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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抗的强度陡然提升。主力队员们的动作速率、身体对抗的强度、传接球的精准度，完全不是青年队比赛可以比拟的。第一次尝试带球突破，王超刚想启动速度，主力队的左后卫马丁·阿梅迪克一个干净利落的卡位，肩膀顺势一靠，王超就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移动的墙，球丢了，人也失去了平衡。

　　“太直接了，小子！”阿梅迪克的声音带着经验丰富的老油条特有的调侃，“把球传出来！看看队友的位置！”

　　王超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火辣辣的。

　　第二次拿球，他学乖了，试图和替补队的中场打一个二过一。他的传球意图被恩克瞬间识破。恩克甚至没有大动作，只是一个恰到好处的跨步拦截，就将传球路线封死，轻松断球。

　　“抬头！抬头看！”恩克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传球前，先用你的眼睛把整个球场‘扫’一遍！对手的站位，队友的跑动，都在里面！别只盯着你脚底下那点地方！”

　　一次次的失误，一次次的被断球，主力队强大的整体压迫让替补方几乎无法通过半场。王超在右路疲于奔命，触球机会寥寥。每一次他试图靠近持球队友接应，主力队员总能提前一步封住传球线路，或者用身体把他死死卡在身后。他引以为傲的速度，在严密的整体防守和精准的预判面前，似乎失去了魔力。

　　又一次进攻无果，王超有些沮丧地垂下头。这时，阿尔滕托普从前场回撤接应，正好跑过他身边。

　　“别像个无头苍蝇！”阿尔滕托普低声喝道，语速极快，“看我的跑位！别光想着往前冲！回撤接应！横向拉扯！把防守人带出来，空间就出来了！脑子动起来！”说完，他一个灵巧的反跑，甩开了盯防的后腰，举手要球。

　　王超心头一震，仿佛被点醒。他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只盯着球门方向，而是观察队友的跑动和对手的阵型变化。当替补队后腰在后场持球，遭遇逼抢时，王超不再盲目前插，而是突然回撤到中圈弧附近接应。这个回撤让盯防他的阿梅迪克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一瞬间的空隙，王超接到了球。他没有粘球，立刻一脚出球，分给了左边路插上的队友。虽然这次进攻最终没有形成射门，但整个传递过程变得流畅了许多。

　　“好球！”场边的布赫瓦尔德教练难得地喊了一声，虽然声音不大，但足以让王超精神一振。

　　对抗结束后，王超全身像散了架，但大脑却异常兴奋。他主动走向恩克和阿梅迪克。

　　“恩克先生，刚才您说的‘扫视’全场，具体是怎么……”王超的态度恭敬而诚恳，德语发音还有些生涩，但表达清晰。

　　恩克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赞许。他一边擦汗一边耐心讲解：“很简单，拿球前甚至接球前，你的头就要像雷达一样转起来。比如你刚才回撤接球前，应该先快速扫一眼：盯防你的阿梅迪克离你多远？他身后的空档多大？我们中后卫之间的站位是否紧密？左边路是不是有人插上？脑子里有了这张‘图’，你再决定是转身突破，还是回传安全球，或者分边……这需要经验，更需要习惯，强迫自己每时每刻都这样做。”

　　阿梅迪克也凑过来补充：“还有对抗那下，你启动意图太明显了，肩膀和重心提前就暴露了方向。下次试试肩膀虚晃一下，或者先慢半拍，等防守人重心动了再突然加速……”

　　王超听得极其专注，频频点头，甚至下意识地模仿着阿梅迪克描述的虚晃动作。他的笔记本已经掏了出来，飞快地记录着要点，字迹因为激动和疲惫显得有些潦草。

　　“嘿，新人很勤奋嘛。”主力边锋凯文·库兰伊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王超的肩膀，“有这股劲儿，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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