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新世界

　　肃清堂外，那曾流转着无上华彩、编织着秩序与逻辑之美的“至美领域”，此刻已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无数璀璨的金色丝线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变得黯淡、脆弱，在虚空中无力地颤抖、崩解。领域中心，雅典娜依旧保持着那优雅的站姿，手持纤细却象征着智慧权柄的细剑，如同一位即将谢幕的舞者，定格在最后的姿态上。然而，她嘴角与眼角蜿蜒流下的、那触目惊心的金色神血，却无声地诉说着这优雅背后的惨烈代价。

　　盖亚的身影，如同山岳般沉重，踏入了这片濒临崩溃的领域。她手中那柄铭刻着大地符文的巨剑尚未挥出，仅仅是那伪神巅峰的磅礴威压降临——

　　“咔嚓——！”

　　一声仿佛琉璃碎裂的轻响，却如同丧钟般敲在每一个神族心头！

　　那摇摇欲坠的“至美领域”，如同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的华美穹顶，瞬间分崩离析！无数黯淡的金色丝线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飘零的金色光尘，如同为女神送葬的悲凉花雨！

　　领域崩塌的反噬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雅典娜身上！她身体猛地一晃，更多的金色血液从七窍中涌出，染金了她苍白的脸颊与金色的长发！但她依旧倔强地挺直脊梁，那双曾倒映着智慧星辰的海蓝色眼眸，此刻却如同蒙尘的宝石，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空洞的平静。

　　盖亚看着眼前这凄美而决绝的一幕，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怒火与更深的痛楚。她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声音低沉而冰冷，带着最后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别动……雅典娜……伏法……” 她向前一步，巨剑的剑尖指向地面，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这样……你……不会死……”

　　然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

　　雅典娜的身体，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的精致人偶，毫无预兆地、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雅典娜！” 盖亚瞳孔骤缩！所有的怒火与威严瞬间被惊惶取代！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步跨出，巨剑脱手坠地，双臂伸出，在雅典娜即将重重摔落在地的前一刻，堪堪接住了她冰冷的身躯！

　　入手处，是刺骨的冰凉！那并非重伤的虚弱，而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失去生命源泉的冰冷！

　　盖亚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将神力探入雅典娜体内，试图感知她的神核状态——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坠入万丈冰窟的寒意，瞬间席卷了盖亚的全身！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承载着大地重量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近乎恐惧的惊骇！

　　“你？！” 盖亚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扭曲，她死死盯着怀中那张苍白却依旧绝美的脸庞，“你的神核……怎么会……怎么会是残缺的？！” 她的声音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那一半呢？！说话！雅典娜！说话啊！”

　　雅典娜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海蓝色的眼眸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里面没有任何痛苦，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到极致的淡然。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灵魂的坚决：

　　“我……把它……托付给了……我的……至美……”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遗言，耗尽了她残存的所有力气。她的眼眸缓缓闭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两道脆弱的阴影。

　　“她已经没救了，盖亚大人。” 一个平静而带着一丝复杂叹息的声音响起。朱垚宇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盖亚身侧。他低头看着盖亚怀中气息彻底断绝的雅典娜，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有痛惜，有不解，也有一丝……近乎悲悯的了然。

　　“她在神核分裂的那一刻……” 朱垚宇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法则，“就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雅典娜那安详得如同沉睡的面容，“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活到今天……”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现实……就是现实。”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簌簌……”

　　那些飘散在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金色光尘，那些断裂的金色丝线残骸，此刻如同失去了最后的灵性，彻底失去了所有光泽，变得灰败、脆弱，如同最普通的尘埃与棉线，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

　　肃清堂内，一片死寂。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神族，都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结在原地。他们怔怔地看着那飘落的灰烬，看着盖亚怀中那具冰冷的身躯，看着那曾经象征着智慧与秩序巅峰的“至美”……彻底化为尘埃。

　　至美的雅典娜……陨落了。

　　与此同时，遥远的凤凰山山腰。

　　易风正与何凌并肩而行，山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香。他习惯性地摩挲着怀中那枚从不离身的、镶嵌着星辰碎钻的古老怀表。那是潘多拉在星门与他偶遇的时候，交付给他的信物，象征着时间与相会。

　　突然！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易风耳边炸响的脆声！

　　怀表那根由星辰金与智慧丝线编织而成的、坚韧无比的链子，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怀表瞬间从易风胸前滑落！

　　“！” 易风瞳孔骤然收缩！几乎是本能地，他闪电般伸出手，在怀表即将坠地的瞬间，稳稳地将其抓在掌心！

　　“怎么了？” 何凌立刻察觉到了易风的异样，停下脚步，关切地问道。她看到易风紧紧攥着怀表，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没事……” 易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惊悸却无法完全掩饰，“链子……断了。” 他摊开手掌，那枚精致的怀表静静躺在掌心，断裂的链子无力地垂落。“回头……换一根好的吧。”

　　他嘴上说着轻松的话，手指却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怀表光滑冰冷的表面。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冰冷毒蛇般的不安感，正沿着他的脊椎缓缓爬升，缠绕住他的心脏。

　　潘多拉……

　　这个名字如同魔咒般在他心中回荡。那枚怀表，不仅仅是礼物，更是他与潘多拉之间某种微妙联系的象征。链子断裂……这绝非吉兆！

　　“没事的……” 易风在心中默念，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可是……最怕死亡的神……” 他想起潘多拉总是调皮可爱、智珠在握的模样，想起她无数次在危机中运筹帷幄、全身而退的智慧，“不会有事的……”

　　何凌敏锐地捕捉到了易风眼底深处那抹极力压抑的不安。她轻轻叹了口气，试图用轻松的语气驱散这凝重的气氛：

　　“是啊，那个小妮子……见到我就躲到家具后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想起潘多拉每次见到她时那副如临大敌、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这么怕死的神，怎么会冒险呢？”

　　易风闻言，紧绷的神经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是啊……潘多拉……那个总是躲着何凌，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怯懦的毁灭女神……她那么害怕死亡，那么珍惜自己的存在……又怎么会……真的去涉险呢？

　　他点了点头，将怀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从中汲取一丝慰藉。然而，内心深处那抹不安的阴影，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潘多拉的居所内，死寂弥漫。

　　虚空——那团蠕动着、散发着腐臭气息的淤泥怪物，静静地伫立在潘多拉冰冷的尸体旁。它低头凝视着那张苍白却依旧带着惊心动魄美感的脸庞，那双曾经倒映着毁灭星辰、也曾短暂映照过人性温暖的空洞眼眸，此刻已彻底失去了所有光芒，如同熄灭的星辰。

　　它记得……很多次……

　　当它试图在魔盒内掀起一丝波澜时，潘多拉总会如同受到惊吓的猫，瞬间扑到魔盒前，用那双冰冷的手死死按住盒盖，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警惕，仿佛在按着一团最肮脏的垃圾。

　　它也记得……很多次……

　　当那位执掌“死亡”的神——何凌来访时，无论潘多拉是娇小的少女形态，还是成熟冷艳的女神姿态，她总会第一时间躲起来——或是蜷缩在厚重的桌子底下，或是藏身于宽大的沙发背后，瑟瑟发抖，如同面对天敌的幼兽。那份对死亡、对终结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如此的……鲜活。

　　她是那么的……害怕死亡。

　　然而……

　　这一次……

　　她没有躲。

　　她没有退缩。

　　她迎着那柄刺穿神核的细剑，迎着那雪崩般崩塌的神力，迎着那无可挽回的终结……走了上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斩出了那道斜劈腰腹的狰狞伤疤，也斩断了它完美的伪装。

　　虚空那由淤泥构成的身躯微微起伏着，仿佛在模拟着一种名为“叹息”的情绪。它缓缓俯下身，伸出那只由淤泥凝聚而成的、冰冷而粘稠的手，似乎想最后一次触碰那张冰冷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停在了半空。

　　“我的看守者……” 它的声音不再是模仿，而是无数重叠的、充满复杂意味的低语，在寂静的房间中回荡，“我向你发誓……”

　　那低语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郑重。

　　“当我……打碎那笼罩一切的谎言……” 它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当我们……撕开这虚伪事实……”

　　它停顿了片刻，那蠕动的淤泥身躯中，仿佛有某种黑暗的火焰在燃烧：

　　“我们……必定会在……新世界……再会！”

　　“到那时……” 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你就……狠狠地……掐死我吧！”

　　话音落下，虚空那蠕动的身躯猛地一阵扭曲！它不再留恋，化作一道粘稠的黑色暗影，瞬间融入房间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留下地板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以及那滩渐渐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

　　血泊之中，仿佛倒映着潘多拉最后无声的歉意，也倒映着虚空那扭曲而郑重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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