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冰层下的裂隙

　　沈砚的背影僵在原地，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像。洗漱区昏黄的灯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轮廓，仿佛与周围的环境隔绝开来。

　　顾临渊那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直接凿穿了他用多年理性筑起的冰层，触及了那最不堪、最鲜血淋漓的核心。

　　他能感觉到，通过那该死的共振，顾临渊此刻的情绪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沉甸甸的、感同身受的凝重，以及一丝……确认之后的复杂心绪。

　　时间仿佛被拉长。安全屋里只剩下老旧水管偶尔滴水的嗒嗒声，以及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绷感。

　　沈砚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冰锥，直射向顾临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顾临渊能“听”到他精神领域里掀起的、近乎风暴般的混乱——被侵犯领地的暴怒，秘密被窥破的羞耻，还有一丝连沈砚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无处遁形的恐慌。

　　“你知道什么？”沈砚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顾临渊没有被他这副样子吓退，他依旧靠在桌沿，姿态甚至显得有些放松，只有那双紧盯着沈砚的眼睛，泄露了他此刻的认真。“我什么‘具体’的都不知道。但我刚才‘感觉’到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冰冷，束缚，被当成物品一样观察、拆卸……那种感觉，做不了假。”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沈砚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膛，继续道：“怪不得你他妈跟个刺猬似的，碰不得，靠不得，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框在你那套逻辑里。原来根子在这儿。”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点粗鲁的直白。像一块石头，狠狠砸在沈砚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冰面上。

　　“我的行为模式，源于最优决策逻辑，与过往经历无关。”沈砚几乎是立刻反驳，语气生硬，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强调。他试图重新建立起理性的壁垒，将这场对话拉回他能够掌控的范畴。

　　“放屁。”顾临渊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伪装，“最优决策？那你刚才腿软什么？现在手抖什么？”

　　沈砚下意识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指尖确实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微颤。他猛地将手握成拳，背到身后，脸色更加难看。

　　“顾临渊，窥探他人隐私，并以此作为攻击点，很低级。”

　　“谁他妈攻击你了？”顾临渊皱起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老子是在跟你对答案！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有不想提的破事？”他指了指自己，脸上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弧度，“被当成师门耻辱扫地出门，很好听吗？刚才那股子憋屈劲儿，你也没少感受吧？”

　　他主动撕开了自己的伤疤，用一种近乎自嘲的方式，将两人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沈砚愣住了。他确实感受到了，那份属于顾临渊的、混合着愤怒与委屈的沉重。他原本以为那只是闪回带来的干扰，没想到……

　　“我们都被那样本暗算了，扯平了。”顾临渊总结道，语气随意，却巧妙地化解了单方面的“窥探”指控，变成了共同的“受害经历”。“现在的问题是，这破连接越来越邪门了。今天能闪回记忆，明天是不是就能直播做梦了？”

　　他成功地将话题从对沈砚个人创伤的逼问，转移到了对“灵障共振”本身不可控性的担忧上。这是一种战术性的后退，给了沈砚一个台阶。

　　沈砚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他重新走回工作台，但没有坐下，只是站在那里，背对着顾临渊，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混乱的风暴在他心底逐渐平息，留下的是一片被强行翻搅开来的、带着刺痛感的清醒。

　　顾临渊说得没错。这共振正在变得不可预测，甚至危险。今天只是记忆闪回，如果下次在战斗中突然来这么一下……

　　“需要找到控制或者隔绝的方法。”沈砚的声音恢复了部分冷静，但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控制？隔绝？”顾临渊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漆黑的屏幕，屏幕上模糊地映出两人的影子，“我倒觉得，这玩意儿虽然麻烦，但有时候……也挺有用。”他顿了顿，意有所指，“至少能让你知道，你不是一个人在那儿硬扛着。”

　　不是一个人。

　　这几个字轻轻落下，却在沈砚沉寂的心湖里荡开了一圈微澜。他习惯于独自处理一切，将所有的混乱与不安都压制在绝对的理性之下。Lambda实验留下的后遗症，不仅仅是情感隔离，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对“与他人连接”的不信任与恐惧。

　　而此刻，顾临渊用这种别扭的、带着刺的方式，强行将一种“连接”塞给了他。麻烦，不稳定，却无法摆脱。

　　沈砚没有回应这句话。他无法承认这种“连接”可能带来的任何正面意义，那等同于否定了他赖以生存至今的整个行为逻辑。

　　但他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用冰冷的言语将其推开。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中的张力不再充满对抗，而是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彼此心照不宣的僵持。

　　过了许久，沈砚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样本分析暂停。优先考虑加强精神屏障的训练方案。”

　　这是他目前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承认这共振需要被“管理”，而不是一味地排斥。

　　顾临渊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侧脸，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一声。

　　有些口子，一旦撕开，就再也无法完全愈合。冰层下的裂隙已然出现，或许，有什么东西正在那深处，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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