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静默的守候

　　回到安全屋的过程比预想中更耗费心神。沈砚几乎承担了所有的警戒与导航任务，而顾临渊则将所有精力都用于维持基本的行走能力，对抗着灵魂深处传来的、一阵阵海浪般的虚弱与寒意。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言语，只有通过共振连接传递的、沉重的疲惫感与不言而喻的互助。

　　当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将外界的潮湿与阴冷隔绝时，顾临渊几乎是立刻脱力地靠在了门板上，滑坐在地，连走到行军床的力气都欠奉。他的脸色不再是苍白，而是透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嘴唇也有些发紫。

　　沈砚迅速反锁了门，启动内部防御系统，然后立刻蹲到顾临渊面前，扫描仪再次贴上他的手腕。数据比在外面时更不乐观：灵力水平低于安全阈值，灵魂波动紊乱且振幅过大，伴有轻微的低温症症状。

　　“需要升温，能量补充，以及绝对静养。”沈砚得出结论，语气不容置疑。他站起身，先是调高了安全屋内的温度，然后从物资箱里拿出高效能量棒和保温毯。

　　顾临渊闭着眼，任由沈砚将能量棒塞进他手里，又将银色的保温毯裹在他身上。他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算是回应。

　　沈砚看着他这副前所未有的脆弱模样，眉头拧得更紧。通过共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临渊精神领域的“温度”正在流失，像一盏快要熄灭的油灯，火光摇曳不定。这种感知带来一种陌生的、冰冷的焦灼感，盘踞在他的胸腔。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检查之前封存的那个“灵枢”残骸铅盒，确认其能量封印完好，没有因为刚才外出的灵力波动而产生异变。然后，他回到工作台前，开始整理分析今天在旧河道获取的少量数据——主要是那些怪异骨骼的影像和“泣灵”溃散时的能量频谱碎片。

　　工作能让他保持冷静，维持秩序的假象。

　　安全屋内只剩下机器低沉的运行声，以及顾临渊逐渐变得绵长却并不安稳的呼吸声。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沈砚盯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试图从中找出与“彼岸”早期实验、“通天塔”塔基相关的线索，但注意力却难以集中。顾临渊那边传来的、如同风中残烛般不稳定的灵魂波动，像一根无形的线，牢牢牵扯着他的一部分感知。

　　他能“听”到顾临渊陷入浅眠时，意识深处不受控制翻腾起的、属于调节池那场战斗的碎片——怨灵的尖啸，血符爆发的灼痛，灵力抽干后的虚无……这些碎片化作混乱的梦境，让顾临渊即使在睡梦中，身体也会偶尔惊厥般地颤抖一下。

　　每一次颤抖，都像一根细针，透过共振，轻轻刺在沈砚的神经末梢。

　　他放下手中的数据，站起身，走到顾临渊身边。

　　顾临渊蜷缩在保温毯里，眉头紧锁，额发被冷汗濡湿，黏在额角。失去了平日里的张扬与跳脱，此刻的他看起来异常年轻，甚至有些……无助。

　　沈砚沉默地看了他几秒，然后俯身，伸手探了探他露在毯子外的脖颈。皮肤冰凉。他犹豫了一下，将手轻轻覆在顾临渊的额头上，试图通过接触更准确地感知其灵魂状态。

　　就在他手心触碰到那片冰凉皮肤的瞬间——

　　一段更加清晰、却也更加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绝望感，猛地撞入沈砚的脑海！

　　**不是顾临渊的记忆。而是他自己的。**

　　*冰冷的金属台。无影灯。眉心被异物刺入的剧痛。周围模糊的白大褂身影。一个声音，冰冷，没有起伏，在记录：“Lambda-01样本，情感剥离反应良好，灵魂耐受度超出预期……” 然后是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孤立。*

　　沈砚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连退两步，背脊撞在冰冷的工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脸色比顾临渊好不到哪里去。

　　那段被他深埋、几乎要被“灵枢”样本引动、又被强行压下的记忆，竟然在触碰顾临渊的瞬间，因为对方灵魂的极度不稳定和自己同样不平静的心绪，再次不受控制地闪回！

　　他扶住工作台边缘，指节用力到泛白，竭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和生理性的不适。

　　而地上的顾临渊，似乎因为沈砚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剧烈波动的情绪而被惊扰，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冷……”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像一道微光，刺破了沈砚脑海中那片冰冷的黑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顾临渊身上。

　　此刻的顾临渊，不是因为Lambda实验而受苦，而是因为保护他、与他并肩作战而重伤。

　　理性分析：顾临渊需要稳定且正向的能量源辅助恢复。他自己的灵力属性偏冷，不适合。而“灵障共振”……或许可以加以利用。

　　沈砚走到自己的行军床边，将床铺推到了顾临渊旁边，与之并拢。然后，他坐在床边，再次伸出手，这次不是触碰额头，而是轻轻握住了顾临渊露在毯子外、同样冰凉的手腕。

　　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压抑或排斥那共振连接，而是主动地、小心翼翼地将自身那稳定、有序的精神波动，如同涓涓细流般，导向顾临渊那片混乱而冰冷的精神领域。

　　没有治愈的能力，没有温暖的灵力。

　　他所能提供的，只有他自身存在的“秩序”与“稳定”。

　　像一块投入汹涌波涛中的磐石，不为平息风浪，只为提供一个可供依靠的锚点。

　　起初，顾临渊的精神领域依旧混乱，本能地排斥着这外来的“秩序”。但渐渐地，那如同磐石般坚定、稳定的频率，开始产生效果。混乱的梦境碎片似乎被这股力量稍稍抚平，剧烈的灵魂波动幅度也有所减小。

　　顾临渊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频繁惊厥。他无意识地反手握住了沈砚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寻求依靠的本能。

　　沈砚没有挣脱。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只手被顾临渊握着，另一只手平放在膝上，维持着自身精神领域的稳定输出，像一座沉默的灯塔，守候在风雨飘摇的孤舟旁。

　　安全屋内，只剩下两人逐渐同步的、平稳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当沈砚也感到一丝倦意袭来时，他通过共振，清晰地“感知”到，顾临渊精神领域的“温度”停止了流失，那摇曳的火光，似乎终于稳定了下来，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有熄灭的危险。

　　他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准备抽回手。

　　顾临渊却在睡梦中不满地哼唧了一声，握着他手腕的力道收紧了些，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别走……吵死了……”

　　沈砚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顾临渊依旧熟睡却安稳了许多的侧脸，最终，没有再动。

　　他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在这片昏黄的光线下，继续着他无声的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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